男人止住了要跪下的势头,在尚罗利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
见男人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高水寒当即发问:“为何要来西北?”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三个满脸尘土的孩子,脸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苦涩的表情:“官府说只要来西北,就有地分……”
本就没指望能从这些人嘴里得到多么大格局回答的高水寒,依旧是被这个回答给击中了。
再看男人和三个孩子,很明显, 男人的妻子,孩子们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
而按照高水寒所知道的,像这样的百姓家,是不在朝廷规定的迁移条件中的。
因为凡是要迁移到西北来的,朝廷都要求他们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这是为了能够保证这些人,在来到西北之后,依旧能够保证家里家外的生产,也能保证往后的子嗣绵延,达到真正的充实人口的目的。
从这个男人的话里,可以听出,对方在武功县大抵是没有田地的,而来西北就能分到田地。
只是……
武功县为何会违背朝廷的旨意?
高水寒顿时皱起眉头:“武功县可有强征之举?”
从朝廷确定要迁移关中百姓前来西北之后,元载就凭着大理寺直的身份,给高水寒带回过不少消息。
其中一条就是,凡是离开故土前往西北的人,空缺出来的田地都会被官府再一次分配给没有离开的百姓。
按理说,像眼前这个男人,即便是当下没有田地,等到武功县的人因为迁移到西北而减少后,仍然是有机会重新分到土地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武功县违背朝廷旨意,私自截留了那些离开之人的田地。
“军爷息怒,县衙并未强征我等……”男人脸上多了些不堪:“是小的为了厚葬他们三的娘亲,将家中的田地都给卖与同村人了……官府的人也说过会给我等再分田地,只是小的听说这里能分到更多的田地……毕竟三个孩子……”
关中的地终究是有数的,哪怕是迁移走了很多人, 余下的土地再次分配到每家手上, 也不会有多少。
“所以,你是自愿来的?”高水寒有些不太相信这时候的官府信誉。
然而那男人却是认真点头:“小的说要来西北,官府还不让,拗不过小的非要来,只能是放行了。军爷莫要怪罪武功县,是小的自己要来的。”
见高水寒一直追问这个问题,男人赶忙替武功县解释了一句。
男人虽然只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但对衙门当初下达的迁移政令,还是清楚的,唯恐这个看起来好像比武功县令还要厉害些的将军,会找到武功县告上一状。
他告武功县没事。
要是自己因为这事,又被送回武功县,那就完了。
没有听到地方上有强征百姓迁移的事情,高水寒点头向着队伍后面继续走去。
一边对身边的尚罗利吩咐道:“却是某想的简单了。派些人乔装打扮一番,私底下找些迁移而来的百姓问问,是否有被当地官府强征迁移的事情发生。”
武功县一个迁移而来的百姓所说的话,并不能代表所有被迁移来西北的人。
高水寒也断无可能,因为这一个例子,就相信这时候的官员们的品德会有多么的高尚。
虽然即便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他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但总是要拿着小本本给一个一个记下来。
“这……”尚罗利有些迟疑,举棋不定。
按照他的想法,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可能避免,也无法避免。
而若是当真要深究这件事情,若是牵扯出来更多泥垢,到时候该如何收场。
是将那些百姓再遣返回去?
还是让朝廷停下迁移百姓?
还不如在如今没有发现的时候,就装作不知道,不去查这些事情,默默的将关中的百姓安顿好。
看着摇摆不定的尚罗利流露出的不情愿。
高水寒更要开口,却是忽闻城门下传来一阵马蹄声。
回头一看。
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开始鲜衣怒马的王忠嗣,带着扈从们急行出城,直奔高水寒所在位置而来。
战马卷起一阵尘土,也惊得正排着的队伍露出凌乱。
王忠嗣扫眼掠过百姓们的队伍,投向高水寒:“在此处做何?”
不等高水寒回答,尚罗利已经在边上拼命的眨着眼睛,示意高水寒莫要提及先前所说的事情。
然而。
高水寒却是笑了笑,走向一旁,离着百姓们的队伍远了一些。
见爱婿这般慎重姿态。
王忠嗣当即下马,缰绳丢给扈从,跟上走向远处空地的高水寒:“是出了什么事?”
“侄儿觉得,这一次朝廷迁移关中百姓,地方官府或许有强迫之举……”高水寒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直截了当的说出口。
闻言。
王忠嗣当即皱眉,沉吟片刻后方才说道:“若是按照你所设想的,你觉得现在能有这般多的关中百姓到来吗?”
尽管高水寒的问题在王忠嗣看来有些幼稚,但正是这样的想法,才让往日里不为任何事情动摇的高水寒,看起来更加的真实。
而被王忠嗣这个一个反问的高水寒,却是愣住了。
自己的目的只是增加西北人口基数,推动后期的产业发展。
来到西北的人,未来只会比不来的人更加的幸福才是。
“所以,你在担心什么?”
王忠嗣有些好笑的看着恍然醒悟的高水寒,面露笑容。
“侄儿在担心这些百姓,能否真正的融入到西北……”高水寒应声作答:“西北之发展,离不开这些人,不论是征讨吐蕃还是开拓天竺,都需要他们的奉献。若说西北三道将士,乃是一把刀。那他们就是铸造那把刀的锻造台,是西北之根本!”
“所以,你怕他们不真心以对待西北?”王忠嗣笑问着。
高水寒点点头:“太宗皇帝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便是那滔滔不绝江河之水,官府便是水流之上的一叶扁舟。顺水而行则一帆风顺,逆水横舟则波涛涌汹。”
听着高水寒提及太宗皇帝的言论,王忠嗣笑得愈发开心,轻声出口:
“若你行大禹之事,善待百姓,以诚相待,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