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根本不是守夜。”
片刻后,阿莲忽然这么开口。“这是……彻彻底底的献祭。”
白宙问她:“献祭给谁?”
“红神。”阿莲开口道,“异界的人……喜欢红色。萨温节到来的那一刻,世界会颠倒,他们就会趁机过来。”
“异界的人全都是红神吗?”白宙再问。
阿莲摇头:“不。据我所知,不是的。红神有很多个……他们每一个,都拥有一座旅店,旅店全都是红色的。所以,红色旅店的主人,被称为红神。
“旅店会用来招揽着来往客人。我听说那里有数不清的美食珍馐,无止无休地举行着宴会。每一个进入旅店的客人,都可以吃数不清的食物。其实异界算是个好地方,但只是对那边的人来说。对我们来说,去异界,就意味着死亡,与现在的亲人们告别……”
旅店?任意吃食物?
白宙记得,鞑鞑旅店的老板娘鞑尔就曾说过,旅店门口那七口锅里的肉,大家可以随便吃。
于是他再问:“鞑尔跟红神有关吗?”
“鞑尔?”阿莲眨了眨眼睛,然后摇头,“哦不……当然不是。她开的可是正儿八经的旅店。异界的旅店,应该和这里很不相同吧。”
“那么说回守夜。你刚才说的献祭是指什么?”白宙道。
“红神虽然开着旅店,无私供养着那些异界人、或者说鬼,……看上去,他们是善人,可那只是针对鬼的。他们不会对人善良。他们会吃掉我们,从而得到能量,去供养那些亡灵。”
阿莲道,“我听说我们村子得罪过一个很厉害的红神。不比寻常的异界来客,仅凭白骨祭、或者家家户户的灯火就能把他们吓走,那位红神力量强大,如果触怒他,整个村子都会被毁。
“每一年……那位红神都会吃掉村子里的人。32个,是他的最高要求。具体他每次吃多少,会视当时的心情而定。
“最多的时候,他把32个人全部吃掉了,最少的时候,他只吃了8个。总之这32个人都会是祭品。我们会用他们的性命,换取其余所有人的平安。”
阿莲忽然一顿,看向白宙问道:“所以……你跑得快吗?”
白宙反问:“跑得快,可以让红神心情变好,避免死亡?”
“我听说红神喜欢玩‘丢手绢’的游戏,如果有人能跑过红神、追上他,那个人就会被红神放过。可是……”阿莲道,“谁又能跑过来无影去无踪的鬼呢?”
说完这些话,阿莲重新抬头看向白宙。
“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已经告诉你了。我是在为了父母、为了家族在练习奔跑,可我……现在换你回答我了。”
阿莲问他,“如果你有跟我的经历,你输过吗?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此时暮色渐沉,天边月牙的轮廓越渐清晰。
与之遥遥呼应的是广场外围的火把,和那中央的巨大火光。
火焰像旗帜一片随风飘摇。
最中央的火光渐渐褪去了黄色,转而变成了幽幽的蓝,如在夜晚中跳舞的鬼火——那是白骨祭的颜色。
白宙高大的身体站在这样的背景前,表情则隐没在了背对火光的地方。
“我没有输,也不会输。我这样的人,不能输。”
许久后,白宙声色沉沉地开口。
“我不懂。”阿莲皱眉,“你刚才不也说了吗?这不公平。为什么我们从生下来就要有这样的负担?所有人都只是在利用我们。我们有用的时候,他们歌颂。一旦我们输了,没用,他们对我们弃如敝履不说,还会反过来责怪我们……”
白宙看着她道:“可你的母亲并没有这么做,对吗?”
阿莲皱眉,没说话了。
白宙又道:“只要这村子里还有你想守护的人,你做的事情,就还有有意义。你是在为你母亲和你自己战斗。我跟你的情况同样。”
“可我已经输了……”阿莲道,“这种时候,我又该怎么办?”
白宙道:“这次有我替你去参与守夜。你一定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还有机会赢。那么接下来,你只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就可以了。
“当你足够强大,就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当你足够强大,那位伤害过你的父亲、乃至其余村民,只会跪在地上乞求你庇佑他们。天赋会给你负担,但也会带给你权力。”
阿莲想了想,问他:“祈求我?就像……就像乞求神明那样吗?”
“对。就像乞求神明那样。”白宙点头。
阿莲道:“如果有一天神明对凡人无用了,他们还会乞求他吗?如果人们遗弃了神,神会失望吗?神会被唾骂吗?”
白宙兀自迈步继续往前走。
“当你成为了神,也就不会再在意,所谓的凡人会怎么看你。”
盯着白宙的背影,八岁的阿莲陷入了沉思。
——如果她真的像神那样,不再在意凡人的一切……她还会懂得守护母亲吗?她会不会连母亲也忘记?
忽然感觉到什么,低下头,阿莲看见她的手心绽放出了一朵红色的莲花。
·
广场之上,周谦排了很久的队,总算帮自己和何小伟领到了两份即将用于燃烧的祭品。
村民们排队领完祭品,紧接着会去到旁边领取喂狗的肉与汤。
老板娘鞑尔的声音不断地在响起。“我提醒你们带碗了的,别忘了。我这里的铁碗可不够分给你们全部的。”
领完祭品与肉,村民们陆续离开。
周谦当然没走。除他以外,这里剩下的玩家还有隐刀、柯宇箫,以及云想容和殷酒酒。白宙去冒险挖守夜那条线,齐留行不太放心何小伟一个人,与他一起去找可燃矿物了,此时也不在。
到后来就连村长阿卜都暂时离开了,唯一没有离开的NPC,就只剩鞑尔了。她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周谦,然后重新从锅里盛出两碗肉。
然后鞑尔开口道:“你们不用领,旅店里这东西还有很多。只是……还有两家人没来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没有找到狗。”
鞑尔说的自然是指塔拉和布雷加这两个人。
周谦在游戏中想办法支走了他们,他们为了寻找极为重要的狗,至今未归。
话说回来……默之国的逃兵被下了三条禁令。
这禁令是谁下的?
怎么好像非常针对逃兵呢?
在这个似乎明显存在魔法和亡灵设定的副本中,这样的禁令很明显不同寻常,它很像是类似于诅咒的东西。
心里隐隐有了些许猜测,但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到底如何。于是周谦看向了鞑尔道:“我们逃亡的过程中,好像失忆了。除了我们来自默之国,其余我们一无所知。”
鞑尔笑了笑,似乎不理解周谦这样问的用意:“所以呢?”
“所以,我们陪你在这里等那两个人回来。但光等待多无聊呢。”周谦笑道,“我们可以聊聊天。”
鞑尔冲周谦抛了个媚眼。“聊天?在这里聊都无趣。或许你想和我约会?我明天一整天都有空哦。”
周谦还没答话,一旁隐刀听得一愣——卧槽大神才刚走他就?不行,作为兄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神被绿。
轻咳一声,隐刀走上了前。与内心的波澜壮阔截然不同的,是他冷着脸、显得近乎刻板的五官。他开口道:“我陪你!你想怎么约会?”
周谦颇为诧异地看隐刀一眼,再瞧向老板娘。“我急得很。等不了明天。”
隐刀:“……”
周谦眼里露出些许恶意的微笑。“店里那么多肉汤,还有用吧?我真怕我的宠物把它们全都弄倒……”
老板娘脸色变了。她带着些许生气的眼神看向周谦:“你威胁我?”
“生气容易变老,就不好看了。我可没有威胁你。真诚地想陪你聊聊天而已。”周谦道,“你敢让我们住进你开的旅店,应该对我们的底细有所了解才对?
“我猜,你不愿意说,恐怕是想以此做要挟,以后能以我们的身世为筹码,让你多干点活什么的?
“你放心。我们很勤快,不会偷懒的。”
似乎被周谦说中了心思,鞑尔的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开了口道:“这里是无名村,属于语之国的地界,默之国的人当然不敢追过来。”
听到这里,在场所有玩家都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
默之国的“默”,和语之国的“语”,恰好表达了完全相反的含义。
——这二者之间有什么故事吗?
“我是从默之国一个马夫那里知道你们的。你们是逃兵。他收了你们的钱,把你们通过秘密渠道送到我这里,以后你们帮村民们做苦力,我是要拿分成的。关于这一点,你们跟马夫签了协议的,别想赖账。至于你们为什么会失忆……
“我想可能是一个厉害魔法师下的手。”鞑尔道,“他叫流水,一直为默之国的国王办事。逃兵出逃,国王当然愤怒,所以他一定会派魔法师惩治你们。
“国王应该是要求流水杀了你们。但杀人的魔法会带来反噬,且条件非常苛刻,尤其是在距离如此遥远的情况下,流水很难直接用魔法杀了你们。
“所以我想,除了让你们失忆,魔法师还对你们下达了其他的禁制,一旦你们违背了限制,就会死亡。”
鞑尔老板娘的话确实解答了诸多跟玩家身份有关的疑惑。
与此同时,禁令的由来也得到了解释。
三条禁令都是流水为玩家、或者说逃兵所设置的。
他算到了逃兵们在语之国的无名村,但无法亲自赶来诛杀他们,于是下了禁令魔咒,期待着他们会违背禁令、继而死亡,这样他就完成了国王交给他的任务。
可这会意味着,他对语之国乃至无名村的风俗,甚至这里的人,都有着足够多的了解——
首先,他知道夜晚旅店的玻璃会变成蓝色,村长要求逃兵们燃烧的骨头会发出蓝色火光,恰好能透过蓝色玻璃。
其次,他知道这里晚上会举办丢手绢的游戏。
最后,他还知道这里有两位村民叫布雷加和塔拉。
除此之外,这背后还存在别的问题。
第一,跟逃兵有关的三条禁令中,有两条是周谦在蓝港市的匹配中心得到的,算是从场外得到的提示。
如果不考虑场外提示,副本故事之中,另外两条禁令藏在什么地方呢?
第二,在这副本之中,玩家只直接看到了一条跟布雷加有关的提示。
那是他们在旅店二楼探查时,登上屋顶后发现的,那条禁令被人刻在了石碑上。
可这件事又是何人所为呢?
他这么做,大概率是在帮逃兵。可他为什么要帮逃兵,又是从从何得知魔法师流水下的禁令呢?
想到这里,周谦立刻拿出望远镜,朝那座石碑望去,想问问鞑尔知不知道那石碑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可紧接着他就发现——石碑不见了。原本放着石碑的地方,现在只是一片麦田。
默之国的魔法师流水没有得手,下面或许还会施加别的禁令。
那么也许还有机会,把这个疑似在帮玩家的、提醒他们禁令存在的NPC找出来。
周谦正想到这里,便见着柯宇箫走到了老板娘面前,彬彬有礼地提问道:“我想问一下。默之国和语之国是敌对关系吗?毕竟那边的魔法师都不敢来这里。我们这种完全背叛了默之国的逃兵,敢来这里躲避,就是觉得默之国的人不会过来找我们麻烦,对吧?”
“对。现在确实是敌对关系。可以前……这两个国家好像关系挺好呢。”鞑尔道,“我也才刚来这村子两三年,对以前的事知道得并不清楚。我只隐隐听说,之前默之国可是娶了语之国最貌美的姑娘呢。”
柯宇箫赶紧追问:“那个姑娘是谁?”
“就是这无名村出生的姑娘,她叫阿媚。阿媚,语之国最美丽的花朵。”
鞑尔的目光流露出些许憧憬。
可旋即这抹憧憬就变做了叹息。“可她后来成了语之国的罪人,也成了默之国的罪人。
“你们可千万别在村民们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我听说,他们全都恨透了这个女人。”
鞑尔说到这里,周谦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把望远镜放了起来,他回头一看,看见了塔拉和布雷加。
他们着急地往广场这边跑,双双面如菜色,看来是还没有找到狗。
他们当然是没能找到的。
周谦心想——小龙正在逗狗玩儿呢。
仔细观察了一下他们,周谦注意到这一男一女并不年轻了。
那么或许,能从他们身上得知更多的故事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