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荒原之上,一长一少二人相对而坐,中间铺着一张三尺见方的锦席。
看上去稍稍年长的那位,其实也是青年人的相貌,除了眼窝处有一圈淡淡的金色之外,姿容也可算甚佳;一身淡蓝近白的袍服,头上扎一块太阳方巾。
而那稍稍年轻的那位,却似未脱稚气,唇红齿白,同样姿容不俗,且睫毛微卷,增加了三分妩媚。
二人另有一显著的共同点,耳朵似乎稍呈尖形,向上挺立。
其实这二人俱非人修,却分别是元婴、金丹境界的妖族修士。
至于二人之间的锦帕,其实却是一方棋盘。只是棋盘之上零零总总的棋子,却是木制三寸多高、顶端刻之以丰富繁复的兽首形象,显然不是人道之中流行的任意一种棋类。
二人对弈有顷,年长的那位忽然身形轻轻颤抖了三下,面上也浮现出一丝淡金色的光芒,双目转为赤红。
年少的那人一怔,连忙大声道:“肖瑜师兄……你怎么了?”
年长的那位深吸一口气,轻轻一摆手,缓缓道:“不碍事。”
随着他话音落下,其面色似乎也恢复如初。
少年却面露恍然之色,道:“肖瑜师兄你晋入了元婴二重镜……族中分配的九药之数有所不足,以至于气血逆乱。”
名为肖瑜的这位年纪较长的妖修抬首一瞥,讶然道:“你却是有几分见识。这元婴境中的关窍,向来是不亲临其境不宣于口;想不到伱晋入金丹境未久,却是提前知道了。”
少年连连摇头,道:“不是师弟的能耐。而是前些时日族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族中因为营设七大法阵的缘故,耗用甚巨,以至于削减了元婴境至天人三境修士的供奉用度。顺带着也听到了诸如‘其余日用也就罢了,九药之数断不可少’之类的议论;稍加留心,便知其义。”
肖瑜轻轻一点头,旋即言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对于龙族、凤族而言,哪怕一口气营造三五十座大阵,也自消耗得起;但是以我云章一族的底蕴,营造七阵,消耗着实不小。尤其不美的是,大天尊所敕令建造的七座法阵中,其中一种融合材料,和族中十二种‘石药’隶属同源,构成了冲突。”
这两人,赫然是第二等妖族之中的云章一族出身。
年轻修士点了点头,言道:“好在如今七座大阵俱已见讫,想来用度之数,也该当恢复了。”
旋即他抬首望天,看着这一片空明澄澈,似乎颇为失落的道:“族中如你我这般,想要看看这经营靡费极巨大的大法阵到底是何等威严风光;没想到却大失所望。并且还要在这荒无人烟的所在,虚度三载时光。”
肖瑜神色一正,正要接话;天地之间,却蓦然引发了剧烈的变化!
刺目光华,忽然自天中泛起。
好似隐雾濛濛,忽然转为烈日当空,并且这转折来的极为突兀。
肖瑜和年轻修士猛地抬首。
天中所见,并不是想象中的炽烈白色;正相反,虽然外间的光泽明亮已然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但是天上这一切变化的起点,却是轻轻冷冷,既像是线条勾勒而成,又像是一方清澈深潭、光华明镜。
这是一只巨大的圆盘,虽然目力所及不过三五里大小;但任何人一眼见之,都知晓其真实规模极为惊人,就像日月当空、不见其大一样。
这圆盘缓缓转动。
是时盛夏时节,其实颇为炎热;但是随着圆盘转动,明光落下,一切都归于冰冷,归于寂静,好似二人此身之所在,已是万年冰川之内。这种由内而外的冷寂,委实是生来从未感受过的奇妙心境。
就像是……
时间、空间完全静止。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一切恢复如常之时,肖瑜猛地一抖肩,面色欢喜之极,高声道:“能见如此妙相,值了……”
那年轻修士欣喜之余,眉眼见却带着一丝疑惑,小声道:“肖瑜师兄。在那圆盘光影消散的一瞬,我似乎隐约看到了,其中依稀照见一个人影。”
肖瑜一愕,抚摸下颌道:“是吗?我却是不曾留意。”
赤界,天明墨海川上。
数十位上真,已是一齐遁出自门户之外,遥遥围成半圈,观看遥远天上时丙西的身影渐渐消散,神情各异。
明显诸真心境,也各自不同。
功行到了此辈这等境地,平时除了一味苦修之外,也讲究心性调和,从容雅致,所以其生活并不枯燥。
除了琴棋书画一类的娱乐之外,诸真之间,诸如赌斗、辩论,也是极为常见。
至于赌斗一道,最明显也最直接的话题,就是继费难之后,下一个功行臻至飞升之境的,将会是何人。
声望最高的自然是南宫伯玉,他与费难、铁珂一贯是并驾齐驱,那两人既然离去,第三个想来也轮到他了;并且第一个勘破无名界演化之“宽心禅”碑文的,就是这位南玉上真。
第二、第三、第四分别是阴甘牧、莫方评和三泊上真,只是三人差距不大,算是第二梯队。
没想到,拔得头筹之人却是时丙西。
时丙西的身影自天中已然消散了足足一刻钟,但是此间诸真,却无一人离去。
又过了一阵,三泊上真轻轻一叹,道:“时丙西道友,已然在那神渡之密界了。飞升之境又多一人;我辈也当迎头赶上。”
他话音一落,应和之众甚多。
旋即以他为首,许多人便即转身,似要重回殿中;而另有小部分人,大约感到今日之“意尽”,同样拔步欲动,却似是往外间行走,分明有宽己心境的意思。
但就在这一刹,天色骤然一暗!
旋即天上云朵、远近空间,本已呈现出清楚、稳定的性相,却再度归于混沌,一眼望去,模模糊糊;空间远近,层层叠叠;青山碧水,颠倒错乱。
倒像是时间溯回到了先前时丙飞升上境之时的状态。
诸真还来不及想明白发生了何事,又是轰的一声巨响。
天中一道青影纵下,以极为猛烈的姿态,将天明墨海川右侧的一方主峰,拦腰截成两段!
地动山摇。
是时星盟中一位上真正当在正前方的路线上;好在他作为已破二境的上真,毕竟也是功行不俗之辈,竟尔险之又险的避过,只是右臂袍袖被撕破了一道。
须臾,那狼藉之地中,一道影子缓缓立起,悄然挪至近前,出现在所有上真面前——
赫然正是时丙西!
只是此时此刻,他面目发青,衣衫破烂,形容甚是狼狈,面目更有三分阴沉。
以此间诸位真君俱是万载以上的见识阅历,此时也难免目瞪口呆,心神眩惑。
旋即许多人心中浮起一念——
其实时丙西功行未足,勉强破境,以至于失利了?
须知在诸位上真心目中,时丙西虽然名列心禅庭原始四真之一,但是无论本人根基深厚的程度,还是演法中体现出的道术之精湛,相去南宫伯玉、阴甘牧、莫方评、三泊上真等人,都略有差距。这四人俱未功成,而时丙西却率先成就了,本来就颇为惊人。
阴甘牧形容依旧甚是沉着,道:“丙西兄,何故?”
时丙西沉郁面色稍稍收敛,先环视众人一眼,又深吸一口气,道:“若是本人功行未足,心意中决然不可能有那飞升之念。某既然去尝试,自然是心意明断,时机已到。”
“其实飞升之初,并未有任何差错;一切玄妙感应,此时毋庸多言。只是倒了即将进入那神游之境的一瞬,似乎有一道极大的屏障和阻碍,破之不易。想来要真正飞升功成,还得要先将这‘屏障’撞破不可。”
“看来在功行根基之上,还需要更进一步。”
话音一落,他竟独自转身离去了。
阴甘牧闻言,却似神色一松,似有明悟之意。
他与时丙西毕竟是师兄弟,在时丙西尝试飞升的同时,他先是不敢置信;但是回顾时丙西功行道术之种种,也豁然想通了一些道理。
时丙西道基法力俱不如他,但是从入道近道境的那一刻起,他的“二影竞合”之功就是最为融洽的。阻力最少,进境最快。如此说来,在过了“宽心禅”两关之后,这最后的飞升功夫,难道不在本人道行之深浅,而只在于心影融洽的程度?
这个解释,算是通畅。但是飞升功果与本人根基法力深厚与否之间,关系并没有那么大,却是令阴甘牧稍稍有些失落。
如今这情形,其实才更加的“合理”。
最后的二心去执、斩断联系的法门,固然是和“二影竞合”之融洽相关;但是道途到了终点,必有最后一道关门为阻。想要击破这道关门,就必须倚靠本人真正而实力了。
时丙西过第一关容易,过第二关却难。
无人注意的角落,南宫伯玉目光闪烁。
虽然他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他本能的并不相信,自此飞升入紫薇大世界,会有什么“天然界关”。时丙西的遭遇,怕是更有可能是人力所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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