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围墙,一面空旷。
空旷的那一面,约莫七八只尺许大小的香炉一字排开,青白二色雾气扶摇直上。
在这不知是正厅还是偏堂的地方,几座竹榻之上,端坐着五人。
功行最高,一眼便望出是主持局面之人,是个一身破布袍服的中年人。此人虽然胡须极为浓密,几乎遮掩了半个面孔,但是观其神气,却总有一种年龄并不甚大的感觉。
此人气机幽深,起落转合之间的韵律极深湛精妙。虽然不是“物我颠倒、主客翻转”之象,但是眼力甚深之人,依旧能够辨明,这当是近道境界无疑。
这一位身畔不远处,立着两人。
从格局上看,这两人似是主陪。
一位气机混凝深肃,威严深重;另一位却是清新俊美,浮泛灵动。
至于坐在客位上的两人,一位深华飘逸,本元茁壮,另一位气象奇崛,晦如金铁。
四人元婴修为,层次极为不俗,无论在何处,都无愧于惊才绝艳之评。
这主、客四人,不是别人。
陪客的两位,是魔道申屠龙树,墨天青。
做客的两位,是妖族林弋、武铉奚。
此时妖族的二人,虽然气度凝徐,从容镇定,但是雄浑恣肆的气机之中,却有一丝晦暗沉寂。至于原因,不问可知。
那位近道修为者,乃是魔道流水宗千亿天师。
此时,只听林弋淡淡道:“虽然从前自有些许渊源,但是你我所行之路,自有分别。贵宗所辖地域虽然广大,但若我等客居于此,却不啻于困于池中。请恕林某不能从命。”
这数载以来,林弋、武铉奚二人,本是客居于圣教之内。故而两族倾覆之祸,亦与二人无涉。
遭逢惊变之后,却遇见魔宗来请,言道有要事相商。
到来之后,所言之“要事”,竟然是邀请林弋、武铉奚二位,投入魔宗。
如此要求,委实令二位匪夷所思。
林、武二人,虽然遭遇厄变,但调整心情之后,未必没有奋起之志。
正面争雄已不现实,但以二人之天资,虽然较归无咎、秦梦霖等逊色,但是未必输于显道、应元等前古人物。所谓刚不可久,诸如归无咎等人,虽然呈一时锋芒,但是未必会扎根本界数万载甚至更久。
只要小心等待机会,多半会等到变化的可能。
千亿天师微微一笑,道:“二位且不必忙着拒绝。老夫有一件礼物,烦请二位看上一看。”
言毕,指尖跃出一物,仿佛一枚不规则的石子。
林弋二人定睛一看。
此物绝非照影石一类的物事,但是凝神其中,的确可以见到一道道画卷,在面前轻轻掠过。
一望之下,二人都是面露惊讶,又有三分惊喜。
沉吟良久,林弋缓缓道:“如此大恩,林某记下了。”
武铉奚一拱手,亦如此表态。
那石子之中,正是一界缝隙的照影。当中显露,正是麒麟、玄武一族族裔,藏于一方小界之中。
以比例而论,相较于已然覆灭的两族规模,固然是不值一提;但是论及绝对数目,依旧是千万人口上下的两族血裔。有了如此规模,便有自相演化、恢复元气的可能。
虽然,其如同风中烛火,十分孱弱。
很显然,这是魔道的手笔。
千亿天师面带微笑,静候二人表态。
林弋虽然心机深厚,此时也不得不动容。踌躇良久,道:“这一件大功果,林某必有报答。只是你我两家,到底道术不同。空自得了一个名目,似乎也无济于事。”
千亿天师连连摇头,道:“二位道友心中如何想,老朽心中有数。只是,二位所谋,注定落空。”
武铉奚目光微闪,道:“何以见得?”
千亿天师面色忽然沉肃,道:“纵然这一代的人杰,未必在紫微大世界中久驻;但是最近数百数千载,乃是紫微大世界的定型之战。欲徐图进取,蛰伏待机,到底难能。”
林弋眉头微皱。
尽管千亿天师所言十分新颖,但是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一番话,似乎并不是信口胡诌。
终于,林弋缓缓道:“就算天师所言有理。但是道术不通,有名无实,请恕林某到底不能认同。”
千亿天师哈哈一笑,道:“何谓道术不通?因为古今以来,从未有第一流妖族嫡传中最杰出的人物,修习魔道一门;我魔道之中,自然就没有对应的修持之法。此事互为因果,岂能执诸一端?”
“若是有人,自然便有相应的道法。”
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位,一直都是不言不语。此事,申屠龙树显然是见时机已到,忽地上前一步,自袖中取出一道长卷。微笑道:“这是大魔尊下赐修行法门,二位姑且观之,看能否入得了眼。”
归无咎在外巡游一阵,纵回小界。
见过秦梦霖、姜敏仪、黄希音等人之后,便接到了道尊相请的讯息。
第二日,来到开元界中。
此时,小界之内,止有芈道尊、乙道尊二人坐镇。
二位道尊,一见归无咎之面,都不由露出讶色。
原来,此时此刻,已不仅仅是潜力高下的预判;不论规模,就直接看气机之玄妙精微,归无咎似乎也在近道境之上。
和数载以前相比,仿佛经历了千年淬炼。
近道门户,只是一道并不存在的“虚线”而已。
只听芈道尊言道:“想必归无咎你已然听闻。魔宗忽然发难,以推本溯源的名义,挖了圣教神道的根基。以实际局势而言,此举对我隐宗固然是有利无害。诸宗天玄上真,欢欣鼓舞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但是我与乙道友等人商议一阵,却有别样感触。”
乙道尊接口道:“遭此大劫,圣教敢于明刀明枪应对,辩驳两家道术源流,并以叶明钧成道为证。可见显道道尊,对于自家道术,有着相当信心。”
“其创制传承,只怕已经超过上古一剑破万法等术,达到了历纪元而长存的地步。”
“我隐宗与之相比,这一条正是短板。”
归无咎目中一亮,道:“固所见略同也。”
以他今日胸襟,和一位人劫道尊如此说话,对方也不觉得有异。
归无咎昨日在外巡游,也曾想到这里。
道基补足,诸事顺遂,似乎春风得意。但若要更进一步,便由“势争”上升到了“道争”。
迄今为止,两次清浊玄象之战,皆是我方一时之人杰,在战力、策略、气运上占据上风。此所谓“一时之势胜”。
对比与东南之役。
辰阳剑山一脉,奉行剑心唯我,决然没有什么乐于助人的精神。面对战局,倘若纯粹出于“势争”的角度,其作壁上观,自保有余,原不必援手别家。反正其余诸宗,有许多正是二百多年后的竞争对手。
但是其依旧如此做了。
之所以如此“好心”,并不只是因为两位天尊参悟别家道术的那一部分收益。更多的是因为其所求之唯一,本在“道争”之胜。
归无咎甚至敢断言。
在辰阳剑山两位至尊心中,自己去往辰阳剑山一行,给其带来的好处,影响之深远,甚至要较轰轰烈烈的东南之役更加重要。
如今隐宗较之圣教,虽然势头此消彼长。但是“道”上的差距,不但没有减少,似乎反而增大了。
就目前而言,隐宗再如何热闹,也难以留下渡过一个纪元的传承。
而圣教,却已差之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