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乐荣、姜敏仪斗到酣处,忽地只觉气象一变。
二人均是一怔,面上微微露出讶色。
釜底抽薪?归无咎终是做到了。
环抱席乐荣之身、一域气运之所加,在一瞬间冰消雪融,再也不复存在。
在席乐荣对于“大势”加身的适应,即将达到极致的前夕,功败垂成。
席乐荣虽微一出神,但是气度上依旧是宠辱不惊。略一思忖,向后遁出数千里,暂避姜敏仪之锋芒。
这原先是姜敏仪所用之战法。瞬息之间,攻守易形了!
在席乐荣心中,无意去计较他苦心经营、超越日曜武君极限三倍以上的护宗大阵,到底是怎样被击破的;瞬息间神思飞渡,皆在眼前之战局,如何取胜!
具体量化席乐荣、姜敏仪之间的道行差距。若是指举手抬足、一己之力,那几乎是完全等量齐观、不分轩轾;说是万分之一的微差,也嫌多了;但若说是衡量其整体,宏观把握二人的等第之分,那至多也不过也不超过百分之二三。
而姜敏仪和真灵苏菜菜之间的特异联手合击之功,所带来的的增幅,要大大超过席乐荣和姜敏仪之间的差距!
这也是席乐荣自忖处于劣势的原因。
但席乐荣并不慌乱,心中谋略,依旧有条不紊。
其一,归无咎宁肯舍近求远,设法击破自己的气运加持,也并未选择直接加入战局。可见其对于单独取胜一事,甚是看重。如此一来,自己便有先战胜姜敏仪、再战胜归无咎的机会。
其二,经过历时一个时辰的激战,席乐荣在与柯饼饼的携手中,也略微琢磨出了一些门道。若是再缠斗一阵,将这一门秘法彻底破解,那么自己依旧略微占据上风。
“你且暂退。”
席乐荣回首一望,甚感惊讶。
这四字出自姜敏仪之口。二人相隔数万里,但言语诉说,皆宛如当面无异。
此言一出,苏菜菜面上似乎稍有迟疑。但是她看姜敏仪似乎甚是坚决,当即清脆的道了一声“好”,便身化遁光,往姜敏仪袖中一钻,与上玄宫大印相合。
姜敏仪之遁速,一步臻至增无可增的极限,拉近了与席乐荣之间的距离。
席乐荣微一低首,双目一眯,飞速的做出判断。
是虚是实?
若是姜敏仪无有任何后手,她主动放弃了与苏菜菜的联手,那么自己与柯饼饼合力一击,便可一举制胜。
刹那之后,席乐荣做出了决断,淡淡言道:“为我掠阵便是。”
柯饼饼眨了眨眼,向后遥遥退出千里。
席乐荣审明利弊。
若这是姜敏仪的诱敌之计,她暗藏了厉害手段,只等自己一股脑攻过去再行施展;自己若是不慎,便中其下怀。但若对手孤身来战,自己也不敢相迎,一味奔走,又非正理,于心境道念也大大有害。
二者相权,既然自己本身战力在对方之上,那就来个兵来将挡,教柯饼饼在一旁看拂照应,此乃万全之计。
姜敏仪在于席乐荣相隔三万里远近时站定。
动作非快非慢,自然相谐;只把一身根本精力,作掌作拳,缓步前推。
同时,她身上白虎虚影,已非先前若隐若现、如真似幻之形;而是彻底化为实体,化作一条雄壮威猛的白虎,雄踞一方。
在近道境中,“武魂”之效用,等若一人之根本底牌,各有非凡妙用。姜敏仪、席乐荣等人的绝招,或许没有归无咎青龙武魂精力陡增十倍那般骇,但依旧远非寻常道术可比。只是每动用一次,所损耗之精力甚大,最快也要数载才能恢复过来。
姜敏仪动用了这一手,那是真正决意分出胜负了!
席乐荣也不敢怠慢。
却见他把身一摇。所显化于外的,乃是一只透明若琉璃的蟾蜍。
今懒氏之武魂,乃是倮虫一属。而蟾蜍,正是其中最为玄妙的四种武魂之一。
琉璃冰蟾。
姜敏仪抬首望见这一只冰蟾武魂之具象,明显露出奇怪的神色。其神思态度,宛若幽深古井,忽然起了波澜。
先是有两分怅惘、失望;旋如拨云见日,雨后新霁,空空荡荡、磊落无比。每一击出手,又多出一种从容决绝兼备、奋勇低回兼美的奇妙特质。认真说来,竟是先抑后扬,达到了有生以来、前所未见的最高层!
这是最强的姜敏仪。
席乐荣眉头一皱。他的每一击出手,果真也不紧不慢,节奏与姜敏仪大致相若。
有琴文成等五人,在数十万里之外观战,无不惕然心惊。
唯有同境界中人,方能在观战时神意清明,有着明确的“时间”概念。
席乐荣与姜敏仪,此时二人的动作看似都并不算快。但是认真校对,其实二人出手,皆是维持在每一个刹那一千零二十四击,照理说远远超过肉眼所能反应的极限。
因其道合自然,所以方能“看见”。
道行不足之人,星境、月境诸修,只要立在足够安全的距离,不拘门槛,同样能观赏此战。只是在其等立场上,双方经历了精彩绝伦的数十、数百合后,自己便会感到神意渐渐胀满,然后栽倒昏睡。
唯上境旁观之人知之——此辈其实只望了一瞬;然后便栽倒昏迷,人事不知了。
其实,日曜武君的极限,又岂是一刹那一千零二十四击而已?若要速度更快,席乐荣、姜敏仪并非不能。只是这一节奏,其中暗**到之韵律,正是武道中生死相搏时发掘本身潜力的最佳步调。
这是不留退路的斗法!
用不了太久,定然会分出高下……
约莫数十万击之后,三万里天穹,不知何时已多出数百道“银河”。
细细望之,这所谓“银河”的构成,其实是数量极多、极繁密的冰晶碎屑,宛若打破的冰块与镜面。此时若有人、物自这“银河”之上穿渡,其躯壳必然被撕成粉碎。
这是数十万击隔空震荡、导致空间破裂的征兆。所谓的“裂隙”,实则是数万里方圆内的空间裂缝。
若是再进一步,便是彻底塌陷的黑洞。
席乐荣、姜敏仪二人,精力都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气机沉降,似乎不若全胜时十分之一。
数十万里外,桑蕴若转首朝着有琴文成、殷融阳等人望了一眼。心中忽地生出一个念头:纵然是自己四人此时下场,也能将席乐荣、姜敏仪斗倒了。
只是这念头方一诞生,便被他竭力隐去。
在那二人中的一位真正倒下之前,虎威尤存,谁敢大意?
席乐荣、姜敏仪一齐停手。
姜敏仪口中念念有词,将苏菜菜重新呼唤了出来,护卫一旁。
此时席乐荣面色蜡黄,气机略显浑浊昏暗。只听他低声言道:“果然没有其它后手吗……若是行险投机之诈术,安能欺我……你是如何做到的?”语气中,怅然之余,竟有几分好奇之意。
烈度最高的一场相持战,竟是斗了个平手。
按理说这攀升至极限的对拼,当是强者更强之局。席乐荣理应占据上风才对。可是席乐荣始终担忧姜敏仪尚未发动的后手,所以精神始终无法真正全力以赴;须得留有余力,与柯饼饼联手应变。
而对于姜敏仪而言,无论是紫微大世界中真实的“姜敏仪”;还是真幻间内的恒霄宫主,这都是她毕生以来最完美的发挥。
此消彼长之下,竟完全扯平,形成一个平分秋色之局。
可是姜敏仪果真没有任何后手。她似乎是在赌博,赌自己令苏菜菜退避之后孤身来战,席乐荣也会采取相等策略,令柯饼饼暂避,与自己作单打独斗。
但她若赌输,席乐荣当真与柯饼饼联手,以二敌一,姜敏仪当场就要落败。
这就是席乐荣大惑不解的地方。
席乐荣的道缘高妙、感情应物之准确,就算与归无咎相比,也未必逊色。
他自然不是给姜敏仪的虚张声势“诈”到了;那等小术,岂能瞒过席乐荣之心意?事实上,在姜敏仪令苏菜菜归位、奋身来击的一瞬,席乐荣望了一眼姜敏仪的神态,早已断明虚实,入境见真。将姜敏仪的神思心意完美描摹,料定她必有后手,才有那等纯真无伪的自信坦荡。
所以他做出了决断。
但事实偏偏就错了。
姜敏仪肤色同样蜡黄,状态较之席乐荣好不了多少;只是声音较席乐荣更加有力些:
“因为,这并非是冒险,诈术;而是看破迷障之后唯一的选择。”
“哪怕天时,地利,人和兼备,想要以下克上,也是难之又难。如此壮举,只能说天数玄妙,留下了一线可能并未断绝;却不能强求其必然发生。哪怕你做到最好,也不能!”
“这是每一个向上挑战之人必须有的觉悟——沉重的觉悟。”
“你是否以为,归无咎舍直就曲,也要为我提供一个公平交手环境;所以我就对于此战志在必得,定要求胜?”
“你错了。”
“的确,在那一刹那,乘着苏菜菜去而未返的一瞬,你只需与午印真灵联手,你便胜了。若果真如此,我会坦然接受这一结局,并无任何患得患失之念。”
“若真要说‘后手’,归无咎就是后手。就算是我败了,他也一定能胜。”
姜敏仪虽然抱着必胜信念求战。但从根本上说——
进一步,独当一面,战胜强敌;
退一步,权当为归无咎探路摸底。
一进一退,姜敏仪皆能坦然受之。
这种特别的念头,为席乐荣知见中所未有;而姜敏仪的必胜信念又与之并行不悖。这是她能够瞒过席乐荣道缘感应、令其做出错误判断得根源。
席乐荣面上微现慨然之色,幽幽道:“原来如此。不过……这一战,到底是谁胜,尚未可知啊……”
话音一落,笼罩席乐荣身形的冰蟾幻形,骤然点亮,胜过明灯十倍,刺目之极。
席乐荣的精力气机,俨然触底反弹,迅速攀升!
只需半刻中,便能重新恢复圆满。
姜敏仪见之,不由出神。似乎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好似遇到了不可思议的大巧合,喃喃道:“还生蛰眠术……”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姜敏仪轻轻挥了挥衣袖。那白虎虚影双目精光一闪,猛然向前一跃。
然后虎口一张,将冰蟾连同席乐荣,一并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