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孤乘自以为会意,静待归无咎的价码。孰料归无咎却反倒闭上双目,沉吟不语。
见状,御孤乘平静言道:“话有两说你我也不必兜圈子。这三种神通相合,的确是我真正决胜的手段。”
归无咎点头。
以御孤乘的傲骨,自然不肯贬损自家手段,来达到讨价还价的目的。
但御孤乘又道:“只是缺损的那九十七个字,虽然于那神通有损,以至于伤其实用;但并非是不可弥补。若是御某潜心钻研时日,终究能够将这一缺陷补足。”
这并非是斤斤计较;纵然天资卓越如归无咎、御孤乘,行事依旧有尚需谨守的一般分寸,而不至于荒诞行事,轻重失措。
归无咎再度点头,只是依旧未发一语。
当初自半始宗小界之中发现的这物,归无咎早知其奇货可居,故留待有时,待价而沽。今日揭晓谜底,其价值之高,尚在自己预料之上。
原本归无咎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拿此物换取进入“灵山”的机会。
但是转念一想却是不妥。
归无咎一身通灵显化真形图功法精微莫测,其“玉鼎失足”之象早已被甚好的掩藏,早已非未入道时那般自然外显。人道宗门之中,纵然是天玄上真,以及人劫道尊化身,皆未能看破谜底。
但是迄今为止,此事并未能够瞒过两人:一是孔雀圣祖;二是阴阳道主人。
甚至不必多费唇舌,二人更已点明逆宇玄石乃是自己修行之关键。
和秦梦霖互通识忆之后,归无咎对于巫道之中的秘辛亦能略知一二。
人妖两族之道术境界,除却妖族本力较壮大的这一优势外,其余层次划分几乎完全相同。元婴之后,人修有化神步虚离合三境,妖修有三转蛰眠。其后天玄境与妖王层次,亦大致相当。
而巫道却有所不同:巫道之中的尊贵名位,号称为“一祭大巫”至“九祭大巫”不等。
这“一祭大巫”至“九祭大巫”虽是九数,但并非恰好便是九人。有的名位空悬;有的同名之下,却有数人。以实力而论,“九祭大巫”几是巫道终始之境,至高无上;“八祭大巫”次之,同样智周一界,深不可测。
而“一祭大巫”至“三祭大巫”因为历久以来实力较弱,又通常是有资历较浅、新近破境之人担任,于是渐渐降了一等,不再自称“大巫”,转而以“巫使”称之。至于四祭至七祭的四种种名号,却并非一定是数目大的较为优胜。
纵观一至七祭大巫,实力高下参差不齐。最弱者仅仅介于离合境与天玄境之间;而最强的二三人,却仅仅较人劫道尊略逊一筹。
当今巫道,并无“九祭大巫”驻世,实力最强者,乃是唯一一位八祭大巫。此人实力已在人劫道尊之上,与阴阳道主人相若。
若是光明正大的造访巫道,必遭这位八祭大巫暗中探查。
到时候,归无咎的秘密,显露无疑。
天平两端,一者是归无咎道途成败的关键,另一却是御孤乘压轴手段的一个瑕疵。
两者之间,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只恐未必会让归无咎轻易如愿以偿。
此时,秦梦霖忽然言道:“成人之美,总是好的。不过无咎你若不知道以之交换什么,不如将这个机会让于我,如何?”
归无咎心意一动,立刻言道:“全由你做主。”
秦梦霖直视御孤乘双瞳,微笑道:“因当初流星坠北极,以至于三元洞天之中,北极天与其余二天隔绝已久。如今既然相通,且贵我两家法诀之中,又颇有渊源。秦某欲往巫道之中、各大阴、阳秘地造访巡游一二,不知可否?”
见御孤乘出乎预料的神情,秦梦霖又道:“若是御道友感兴趣,我阴阳道秘地的大门,同样为道友敞开。”
御孤乘的确甚感意外。
北极天与东极天虽已打通,但是巫道与阴阳道之间,一贯保持距离,从来没有这种互探秘境的先例。归无咎手中之物本是奇货可居,按理说应当讹取一些实利才是;没想到竟由秦梦霖口中,提出这么一个既敏感又务虚的条件。
御孤乘深恐其中有自己尚未知晓的伏笔,不肯直接应下,便道:“我需与门中诸大巫商议之后,再做答复。”
归无咎面色不变,简言道:“好。”
御孤乘一点头,纵身一跃,立在那二色葫芦之上,身形缓缓消失。
这一场震动一界的比斗,横生枝节之后,终于真正落下帷幕。
一处华美宫室之中。
说是宫室,其实细细一看,此宫室四处漏风,天光明亮,其实是将一处山体凿空而成。四周各百余丈外,四壁合围。东向轰雷阵阵,是一片甚是壮观的流瀑;西向水声潺潺,有十余缕清泉自并不陡峭的山峦中流下;而南北二向,却是攒峦夹翠的两座碧山。
这处宫室,玉石帷幕,雕梁栋宇,无不美轮美奂。被纯属自然的孤峰捧映,好似一块璞玉镶嵌其中,别有异趣。
柏果无所事事,在殿宇之中悠闲晃动,手中尚捧着数枚淡青色的瓜果,时不时投入口中嚼上一口。
本次归无咎与秦梦霖的比斗,圣教祖庭决意将能够邀到的各族嫡传尽数网罗。圣教与赤魅族虽然敌对,但是赤魅族身为五奇之首,分量也是举足轻重的。若其缺席,不免减色一分。赤魅族一方道理相同,对于其等而言,能够有一个大摸底的机会,自然无有不愿。
但是两家毕竟开战已久。为万无一失计,便暂由柏果、摩永工等人,前往赤魅族“做客”。
柏果在殿宇之中晃悠了一阵,甚觉百无聊赖。如摩永工等人,性好斗战,这些时日皆是寻赤魅族同等境界者交手比斗去了;他却对此不感兴趣。每日吃吃睡睡,虽偶感烦闷,但每每四处转悠,不用多时,总能发现能够自得其乐之事。
这时,他来到前门殿前,却见两个十多岁的少女,跪坐在地上弈棋,眼前一亮。
其中一人抬首瞟了一眼,见是柏果,便再也不管不顾,提起一枚白子,苦苦沉吟。
这些轮值照料柏果的少女,一开始甚是恭敬小心,但是过得数日之后,却发现此人憨顽任性,童心自足,便也都渐渐放开了,全无拘束。
柏果只是略知棋理,自己棋艺并不甚精,但是却颇好观战。从前修行之余,这是他用心最著的趣事。这些时日,殿中侍女都是玩耍一些卜签猜枚的游戏,他早都看得乏了。至于弈棋,今日却是第一次。也由此兴趣大起。
但凑上去一望,棋盘上黑白数十枚棋子犬牙交错,细细看来棋形极为古怪。棋子尽数汇聚中腹,边角实利之处却无一方占据。
再仔细一看,黑白双方竟无一块活棋,甚至连一只像样的眼位也无。
这对弈的两个小丫头,竟似连基本的棋理规则也并不通晓,也难为她们下得如此用力辛苦,频频长考。
柏果忍不住道:“是不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你们下棋?弈法十诀总该听说过吧?要不要我来给你们讲解讲解?”
东向左上那浅绿衣袍的少女,抬起头来,甚是不解的看了柏果一眼,随即眉头舒展,掩口笑道:“想来你是想得岔了。我们下的是连珠棋。黑白先连成五子者为胜。”
柏果一愕,旋即脸上一红。他难得好为人师一回,没想到却意外受挫了。
不过新得到赏玩对象,柏果随即心神沉浸其中。
但是约莫只过了一刻钟,柏果立刻发现,这“连珠”棋的变化,终究是较正经对弈简易了许多。以一位元婴修士的神意之力,足可对其完成极深入的推演。
又仔细计算一阵,柏果立刻发现,无论后手者如何抵挡应对,先落子者,竟是有必胜之法的。
发现这一点之后,柏果心中兴趣,立刻淡了几分。
但柏果猛然抬首一看,那两名弈棋之中的少女,竟不知何时一齐侧卧横陈,昏睡过去,鼾声微微响起。而自己正对面处,却出现了一位黑袍银须的老者,席地而坐。粗粗一望,倒像是自己和此人分据棋盘南北,才是真正的对弈之人。
其实此人面色红润,肌肤亦光泽细腻,若将长须除去,丝毫看不出是一位老年人。
老者笑道:“小朋友,你很好。”
柏果只觉此人渊深博大、主宰一方的气象,不亚于天玄上真;但是却又别有一种说不出的诡秘。不过此人甚是和悦,柏果心中也生不出恶感,随手一礼道:“老先生你好。”
这位老者,显然并非赤魅族人。
至于来人是何身份;寻自己有何目的;为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这里;这些问题,柏果却似全然忘却了,似乎自然而然的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老者信手一挥,棋盘之上黑白子各自分离,落回棋罐之中。然后笑眯眯的道:“小朋友,来一局如何?”
柏果指了指两个少女,道:“她们下的是连珠,费时弈棋。老先生你要和我弈棋,还是连珠?”
老者笑眯眯道:“弈棋算路太深,老朽精力不济。不如客随主便,就下这连珠罢。”
柏果挠了挠头,道:“弈棋可以,我虽然下得不好,但是也可以勉强奉陪。至于这连珠就免了。这连珠之戏,分明是先手必胜的。这好好的一局棋,岂不是成了猜先的游戏?”
老者闻言连连摇头,又摆手道:“连珠虽是小道,其实规则亦甚是严谨。若是正经交手,有三种禁手,又有三手交换和五手两打的说法。”紧接着为柏果细细言明。
柏果凝思道:“唔交换黑白等若是一人切蛋糕,一人选蛋糕二者制衡之下,的确是最精妙的办法。妙绝,妙绝。”
老者呵呵一笑,循循善诱道:“棋如人生。依老夫看,若原先处于不利地位,每一个人都当有一次重新选择黑白的权利,你说是也不是?”
柏果微微闭上双目,只觉“交换”二字极为有趣,内中玄妙无穷,竟不自觉的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