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归无咎身前不远处,空中突然生出点点雾气。那雾气愈来愈浓,像是点燃烽烟。
少顷,烟雾散尽,其中现出一个人来。
一个白色澜衫,眉清目秀的少年。
这少年眨了眨眼,眸中间杂着几分孺慕,几分怕生。想要开口说话,但是似乎不敢直视归无咎锐利的目光,缓缓低下头去。
只是这一低头,少年才发觉自己双脚悬空,立在千丈高处。足下千峰绵延,尽成泥丸。登时脑海中一阵眩晕,双腿一软,丹田中气息岔了。
“哎呦”一声,立刻就要跌落下去。
归无咎长袖一展,一道柔和光芒犹如匹练,立刻将这少年拽回。
同时自纳物戒中取出一枚蒲扇形的飞遁法器,将他稳稳托住。
归无咎记得很清楚,这少年先是呆在清微宗长老木沧澜身旁。后来自己和各派元婴真传一一比试时,又是清微宗一位金丹境的女修照拂着他。
既非金丹、元婴真传,却能够随行“崇台会”,这小少年在清微宗内,必定也是一个大有来历之人。
看着这少年胸膛一起一伏,鼓起勇气想要说些什么,又似乎难以启齿的模样。归无咎微笑道:“也罢。先到我云中派做客一番,再言其他。”
遁光一卷,两人沿着这红色云雾,遥往云中派宗门回返。
清微宗门户之外,隐约看到人头攒动,队列森严,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站在最前的十余人,以武光霆、谢推迁为首,正是云中派元婴后期的十二位真传弟子。
其后是元婴中期真传十二人;
再往后是元婴初期真传十二人。
分列四、五、六道的,是金丹境真传三十六人。
其中金丹初期真传那一列中,当日和归无咎曾有一面之缘的金缘权,看向归无咎的目光异常复杂,别有意味。
最后分散两边的,是所有曾经在大比中进入复选,获得过“红袍修士”名号的弟子,堪称云中派真传以下的中坚势力。
除了门中长老未至外,这可以算是举派相迎的大阵仗。
归无咎走到近前时,数十位真传弟子,目光齐刷刷的凝视着第一排正中,刚刚升任真传第一的谢推迁。
谢推迁依旧是冷厉洒脱的气象,只是闪烁不定的目光暴露了他此时内心并不平静。此刻成为焦点,谢推迁略一踌躇,上前言道:“按照众位师弟原先商量的意思,该当由谢某领头首唱祝词,列位师弟再三相随以壮声威,为归师兄崇台夺魁贺!”
“但是见到归师兄立下诠道之约后。师弟我便擅作主张,并未依约而行。”
谢推迁道:“以归师兄的器量,小小‘崇台会’夺魁,不过是初露锋芒的一小步,又何足道哉。待师兄会遍七十六家隐宗、所向无敌之时,方才是真正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听到谢推迁的豪言壮语,熟知宗门典章的列位真传弟子心中,都有几分恍惚。
谢推迁此言并非没有道理。但是他口中所谓“小小的崇台会”,云中派上一次大比夺魁,也已经是两千七百年前的事情了。
归无咎心中有几分惊讶,道:“诸位师弟消息倒是灵通。”
武光霆上前一步道:“云中派派外四大秘境,都藏有一道断空法阵。泥丸秘境中的那一座法阵,正是藏在积古峰山腹中。方才‘崇台会’比试之时,瀛水上真亲自出手调动阵力,将一切影像都显化在道场之上,门中人人可见。”
归无咎心中讶然,没想到门中弟子竟然同步观看了自己大比的全过程。
以瀛水上真的眼力,那二十余人一露面,便当看出其中无人是自己的对手。这一自信之举与斗胜榜留名相得益彰,却极能提振门中弟子之士气。
武光霆略一踌躇,鼓足勇气。郑重一礼道:“还未谢过归师兄带来的这一道机缘。武某心中有数,哪怕是和刚刚‘崇台会’上现身的二十余位各家真传相比,武某功行也是排名靠后的。但是既然得了这份机缘,便唯有‘竭尽全力’四个字。就算战战皆负,也绝不会动摇心志,更不会怠慢了归师兄的厚赐。”
谢推迁也肃然一礼,道:“武师兄所言,一字不差,同样是谢某所想。”
归无咎心念一转,已知二人所言是铨道会的机缘。
铨道会每宗有三个名额,云中派除了自己之外,另两个名额自然是归功行最高的武、谢二人所有。
两人面对别宗真传,心中无有怯意,也算是颇有道心甚坚之辈了。点头道:“甚好。”
环首看了一圈这一大片人影,归无咎笑道:“诚如谢师弟所言。区区一场‘崇台会’算得了什么?列位师弟都散了吧。”
说罢大袖卷起身旁这少年,遁光一起,直往清莱台去了。
好几位真传弟子,想要和归无咎说上几句话。但归无咎走得如此干净洒脱,都不由宛然叹息,深悔刚才没有再主动一些。
至于那本是清微宗门下的少年,却跟随在归无咎身后,众弟子也是心中暗奇。只是未及相问,现在只得遥望归无咎二人离开。
数十余息之后,清莱峰后山。
山壁之上门户大开,露出浅浅旋涡光晕,归无咎带着那少年,纵身一闪而入。
不多时,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出来相迎,背后还跟着一个跑得异常欢快的女娃。女娃左右双肩之上,一只青蛙,一只蟋蟀,各自鸣叫不止,聒噪得很。
随归无咎进入洞府的少年,自然是清微宗云归海了。
云归海抬头看了看青天白云,心中暗暗羡慕。这洞府之中布置虽然清楚简约,但是气象却极为博大,一看就是大有身份之人所居。
他所出身之清微宗,无论实力还是底蕴,都要比云中派更胜一筹。但是他离合境修为的恩师玄鹤子,其三处洞府别宫,却无有一处及得上这里。照此判断,这显然是一处天玄上真级别的仙家洞府。
归无咎转身自一座玉榻上坐下,温和道:“说说看,留下来是何用意?”
云归海喉结一耸,似乎鼓足了勇气,先通报了自家姓名,大声道:“我……我想拜你为师。”
说完,忙不迭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归无咎抬头细看,这名为云归海的少年资质的确不差。今日崇台会中各家真传若做个排名,足以列入前五。
但是距离归无咎心中弟子门人的要求,依旧相差甚远。
可是每做出一个决定,其中之利弊,往往要受到各方面因素影响,并不可一味强求圆满。
见归无咎并不答话,云归海心中不免有几分紧张。
直到见到归无咎之前,在云归海单纯的心灵之中一直坚定的认为,门中范师兄既是有望成就天玄上真的存在,其修为必定也是元婴境界的顶点。前来赴会的路上,他也从未想过本次“崇台会”的胜者,会花落别家。
话虽如此。若是范师兄果真苦战之下惜败给另一位元婴真传,云归海惊诧之余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无非是用“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一类的说辞聊以**。
可是……范师兄竟然会输给了一位低了一个大境界的金丹修士!在那一瞬间,云归海对于“修道”二字的认识迷茫了,脑海中乱成一团。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等他神志稍稍恢复清明,所有的信息重新构建,脑海中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拜此人为师,才能看到‘道’的极限!”
归无咎笑道:“想来你在清微宗地位不低。改换门庭,你背后宗门岂能答应?你怎么有胆生出如此念头?也不怕门中长老寒心?”
云归海鼓起勇气道:“若是旁人,清微宗自然不会答应。只是听几位长老之意,你似乎是数十万年一出、有可能改变数百隐宗命运的人物。这有可能会对宗门产生深远影响的机遇,我想门中不会被区区颜面所束缚。”
“要是有一丝成功的机会,我想门中长老不会反对。”
云归海低下头,又道:“再者说,若是我当众说出来。木长老众目睽睽之下下不来台,定不会同意。只是,我央求齐师姐悄悄去说,只求暗暗的试一试。我猜,这多半是门中所乐见的。”
归无咎心中微讶,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倒有这份细腻的心思。
归无咎心中一动,问道:“木长老是如何答复你的?”
云归海小声道:“木长老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暗暗给了我一枚‘隐灵珠’,最后离开之时,将我留了下来。”
归无咎面色突然严肃,沉声道:“你既有修为在身,又得以随行‘崇台会’,必是已经拜入哪一位真人门人。看你对木长老的称呼,显然他并未你的师父。未得师尊允许,改换门庭,可是欺师灭祖之罪。”
“你说像你这样的人,归某会留下来么?”
云归海小脸发白,辩解道:“此举不完全是为了我云归海自家道途,也是为了清微宗。若是对清微宗不利,木长老又怎么会默许呢?我是清微宗门下,师尊同样是清微宗门下。符合清微宗的利益,就算符合师尊的利益。”
说出这一番话时,云归海紧张得很,上下牙关不住打颤。不过他口齿还算利索,虽有强辩之嫌,却也不算全无道理。
归无咎叹道:“你若是愿意,留在我身边几年,指点指点你练气筑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拜我为师,你的资质还是差了一些。”
云归海闻言,脸上血色尽失。
归无咎又道:“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指一条路,就看你愿不愿意。”
云归海突然生出希望,大喜之余,连忙道:“愿意,愿意。”
数十丈之外。黄希音正玩耍得不亦乐乎。
她这几日和五六件傀儡玩具嬉戏,无形中却锻炼了身体,无论是走、跑、蹦、眺都利索了许多。虽依旧不能捉住那青蛙傀儡,但其余几件略小一些玩具,却已经逃不过她的魔爪。
归无咎伸手远远一指,道:“先不忙着答应。你若能能留下来几年,修行之余,照顾照顾那小娃娃。将来待她长大了,自然也算结成一份因果。”
“到时候拜她为师,也不是不可能。”
云归海转头一望。看着那两尺多高的女娃,不由地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