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大昌传送阵,再临十万连窟。
不过,归无咎寻到上次出入的地点,此处却是一片沼泽。在晨曦未晓之前,远远望不到尽头,一派汪洋无际。
即便放出神识探查,数十丈下,依旧无有半分魔修气息。
迟迟无人接引,归无咎心中一动,转身就要返回。
就在此时,耳边突兀的传来一道声音:“进”。
随着这一道声响,原本似起似伏的沼泽地,突然形成了一道十余丈宽、五六丈深的旋涡,旋涡最中心处一只一人大小的水泡翻滚沉浮。
归无咎毫不迟疑,纵身一跃,扎入那旋涡的最中心处。
和那“水泡”一旦接触,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重见光明时,已经身处那南姓书生“南禹一”所藏身的密室,比上次金姓魔修带他下来的路径,不知道要快捷多少。
南禹一端坐于密室中唯一的高座之中,面色却并无上次相见时候的洒落烂漫,反而异常地凝重。见归无咎进来,目光似有审视,二人相对无言。
上回一别之后,南禹一立刻以秘法与其师紧伐罗大魔尊交流。
听闻魔道掌握的势力有了正大光明入世行事的契机,紧伐罗大魔尊本来甚为欢喜,还大大嘉许了南禹一。
但是数个时辰之后,紧伐罗大魔尊又传下神意来,吩咐南禹一此间一切不必再管。若归无咎有借道、借兵等一应举动,悉听尊便。
南禹一当时不解其意。
现在归无咎站在面前,以他的眼力观望,也看不出眼前之人有丝毫魔功修为在身。
虽然南禹一的修为,较人道中天玄上真尚逊了一筹。但魔气相感,同类相应,又要比人修敏锐的多了。
他看不出,人道中别说天玄上真,就是人劫道尊,也必定看不出端倪。
这显然说明,魔道中又有人绕过了他这条线,和归无咎接触,并且为归无咎接下来的行动铺平了道路。
南禹一试探着问道:“你这是……应了妙观智大魔尊的布置,终于成为了她的弟子?”
归无咎微笑摇头。
南禹一面容狐疑,似有不信之色。
归无咎略略知其心意,道:“无论此事落在哪一位魔尊手上,这一次魔宗入世,南道友当有一大功,这是谁也抹煞不去的。”
南禹一脸色这才好看一些,道:“归道友不要忘了南某才好。”
“另外,就算为了南某自身的利益,也是要祝愿归道友这一趟所向披靡的。”
在南禹一心中,依旧深深认定了归无咎已经落入妙观智大魔尊算中,有意无意之间,竟以同门相称。
南禹一自座位之中缓缓走下,来到这圆形密室的斜后方边缘处,正对一道石门。
这石门上隐约有血红色形成字迹,分为上下两行,共六个字。上面是“乙三下”;下面三个字是“东华南”。
归无咎心念一转,“东华”二字,多半是东华界天之意。
南禹一手中蓦然出现一道令符,对着石门一晃。顷刻间,似有一道万斤大石缓缓升起,露出一道门户。
南禹一声音略有几分低沉:“请吧。”
归无咎一点头,迎着门户之中踏了进去。
门户之内是一道三四十丈的甬道,走完之后,空间再度开阔起来。这里同样是一间密室,这密室除了略大一些,几乎和南禹一方才所居之处完全相同。
一样的圆形空间,在密室正中处,同样有一把极为显赫的座椅。
但是归无咎还是一眼就发现了此间的不同。在这个座椅的四周,赫然有八个极不起眼的凹槽,其中填满了宝石一般五颜六色的异物。
这座椅,实则是一件颇为别致的传送阵。
比这座椅更加夺人眼球的,是密室之中,迎面处还有一个人。
这人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年纪,面容瘦削,胡茬似乎刚刚清理未久,但清理得不甚干净。依稀可辨身着一件青色道袍,但是这道袍却被污染得处处油腻,形同皂色。
不止如此,此人束成一道的头发同样结痂多处,仿佛一柄使用多年,近乎秃掉的扫把。
这是一个不修边幅之人。
归无咎略一辨认,便感受得到此人无论气质还是气息,均与大昌王朝诸玄宗的修士有着极大的差别。稍稍思索,便大致猜出此人来历。
此人打量归无咎的眼神,却更加赤裸裸,富有攻击性。但他眉头紧皱,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难断之事。
归无咎对他的疑难心知肚明,自己功行实在太纯,干扰了他的判断。微微一笑,调整了自己的气息。抱圆执一的金丹之“中”,明白显现。
这一下,此人突然开口了,语气似乎极为诧异:“金丹修士?”
归无咎微笑着点头。
这人双目突然睁大了一圈,声音也不知不觉提高了几分:“将要一招击败我的人,就是你?”
此人在门派之中是一位苦修之士。三年之前尝试结元婴。前两关都异常顺利的度过,但是却在第三关“心魔”一关中出人意料地败下阵来。
门派师长实则对此人前途极为看好,以他资质,破境元婴不难。前两关事涉积累之厚薄,此人师长亲友固然对他极有信心。而第三关心魔劫,对于他这清心寡欲之辈,更应该不在话下。
岂知这人闭关苦修已久,心思又重。虽无不良嗜欲杂念,但是实则已经偏离了修道本心而不自觉。若有九宗修士见到,当能纠其疏失。
好在他破境虽未成功,但到底并未受到太大损伤。
这几年来,他功行渐渐恢复到巅峰,本拟再度冲击元婴。但门派之中突然传来一道密令,着他持令符往一处秘密传送阵远行一趟。
这令谕着实有些奇怪。
言道经传送阵过去,会面对一人。教他和那人搭一搭手。若是被那人一式击败,就以上宾之礼待之,和他一同返回;若是不能一招败他,那他独自返回便可,就当全无事发生,也不必向任何人提及。
此人理所当然的以为,这个将要一招击败自己的敌手,多半是初入元婴境的修士。
却没想到,是金丹修为。
金丹境众人,或有人能够胜过自己。但是……一式击败?就算是圣教嫡传,恐怕也有所不能吧?
归无咎确认了来人身份,并不欲多做迁延。所有的客套言语,都化作三个字:“小心了。”
归无咎给了此人三息的反应时间。
心中默念,三息之后,一缕剑光似乎新月从水面升起,带着醇美的精微与律动,一闪而逝,在这人心头,留下永远难以忘怀的光华。
这位不修边幅的隐宗修士,心头一凉,想要出招抵挡,神意紊乱,只觉脑海中一片茫然。似乎这一剑,超出他能力的边界,任凭他如何抵挡也是徒劳。一剑既出,宣判了他的死亡。
刹那之后,剑意敛息。
这人连忙功运周天,只觉气息通畅;又低头观看自己的身躯四肢,一切如常,就连服饰也完好无损。
可是刚才剑意及身的感觉,却又丝毫做不得假。
在地下再仔细一望,这人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异常光滑。又摸了摸束成一道的长发,手臂反曲在后,竟是久久不愿放下。
原来,他脸上原来崎岖不平的胡茬,已经被刮的干干净净;那结痂难解的头发,在发束未断的情况下,也已经被彻底疏通。
归无咎并不欲多生枝节,面无表情的道:“走吧。”
眼前这一人,远未达到道宗、隐宗嫡传金丹的极限水准,别说“摩罗力境”,就是“履尘剑”归无咎也无需使出。
方才这一剑,乃是最近两月为黄希音备下“反空蕴念剑”的积累时,结合各家经典,随意生出的一点创作,远不是什么正经神通。
那隐宗修士仿佛犹在梦中,见归无咎接近了那高大座位,心中登时醒转,连忙赶了过去,寻一边角位置浅浅坐了,脸色充满敬畏。
归无咎坐在那座椅之上不过数息,环绕座椅的凹槽光华一闪,两人便同时无影无踪了。
……
归无咎二人同时出现的地方,很是特别。
说是特别,毋宁说是寻常;但在修道中人的寻常,未尝不是一种特别。
青山隐隐,绿水分流,仙家景象,隐约已在数十里外,殊不可见。映入眼帘的,唯有一道二三十丈高的山丘——在凡民眼中或许是山丘,但在修道人看来,不过是小土坡而已。
山丘向阳的一面,竟是经营成一片菜地。有一头戴草帽的老农,手持铁铲,一插一磴,在这菜地之上,每隔尺许距离,掘出浅坑来,透出新鲜的泥土气息。
那和归无咎交手的隐宗修士,见到这老农,脸色大变,连忙就要上前大礼参见。
老农连忙伸手止住,道:“别多事。你先回洞府候着。”
那隐宗修士如蒙大赦,连忙起遁光遥向西北驰去。
老农连忙摇头,叹道:“不是往你自家洞府,是去方寸山洞府候着。”
他声音虽低,而那修士一瞬间已经遁出数百丈外;可是听到这一声呼喝,那人在空中却几乎一个趔趄就要栽倒下来,连忙改换方位,又往别处遁去。
菜地旁边,尚有一只一人多高的青铜小屋,门户紧闭,气息奇特,不知是何法宝。
除此之外,小屋之畔有一只竹篮,其中盛满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石子。
归无咎暗暗感受这老农的气息,果然能够觉察出几分端倪:这这是进入那般境界的人物。
只是往常所见的九上宗真君大能,除却宁中流、杜明伦外,多是一种主宰天地、矫矫不群的刚健意志,令附近的一切以自己为主体运行。
而眼前的这一位,虽然能感受到这人的人元位分与山河大地同在,但是这道人元之气,与周遭的客体相较,却屈居于一种臣属的地位。
虽然大致层次相同,但杜明伦言道,与土著上修处于敌我之间,可以以一敌十,敌百,殆非虚言。
就在此时,这老者忽然张口道:“这位道友,过来搭把手吧。”
归无咎为之愕然,不知此老所言何意。
这老农下巴一抬,指向搁置在一旁的小竹篮努了一努。淡然道:“大的两个也就够了。瘦小些的却需三个。”
归无咎省悟其意,前进几步,将那竹篮拾起。从中取出两块石子,“种”在老农所掘坑洞之中,便如布下种子一般。
每布下一种,老农便操动那铁铲,将浮土刮来,填平夯实。
一个种石,一个填土,不过一刻钟有余,大约半亩坡田便尽数种讫。那一筐石子,恰好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将田地之内所有坑洞种满。
老农深深望了归无咎一眼,道:“好。”
他虽然言道“大的两个,小的三个”,但其实那些石子并无明显的大小之分,重量轻重,俱是循序渐进,呈现轻微差别。而归无咎种石之时,也并不刻意去看那竹篮,顺手摸定大小,或二或三,随缘施为,落子如飞。
最终所有的坑洞和石子完全匹配,功德圆满,正是归无咎的缘法所在。
老农伸手一指,那青铜小屋突然光华一闪,从中走出一个小人来。
那人只有三尺多高,纯粹是元气之形,小脸紧绷,光华湛然。看脸容装束,和这老农倒有几分相似,只是面目年轻了不少。
细观这元气小人的修为,似乎正是金丹境极限。
老农淡然道:“你和他交手看看。也不必拘定一式胜负,只要你能胜,一切都依你意愿行事。如若不能,就请道友在我云中派随意游玩数日,我派奉为贵宾就是了。何时游玩尽兴,便请离开罢。”
归无咎讶然道:“原来考验尚未结束。”
老农叹了一口气,道:“一式败丁航,已足见道友根基惊人。只是,天地间藏龙卧虎,不知有多少英杰。既然所谋者大,就不得不加倍严苛。还请道友见谅。”
归无咎并未讨价化解,只说了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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