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阳剑山弟子多半是一些崖岸自高之辈,红云小会此辈出于默契,倒是从未缺席,但对于九周半山,历代弟子却并不甚上心。因此除了忝为地主的幽寰宗外,原陆宗、藏象宗却是试炼九周半山次数最多的两家。
杜念莎于这道试炼所知的经验着实不少。尤其是“破”之法门,更是以“一以贯之”四字为重中之重。前面几圈山道虽然看似容易,但若未全力以赴,待到后面压力渐增时,不免局促难当,再想奋发为时晚矣。故而她脱缰而驰,看似如水中游鱼,好不自在,其实从一开始早已为全力以赴埋下伏笔。
此刻她衣裙上细微的青色与橙色,乃是藏象宗一纲七法中两大法门--《紫凤赤书景晨图》与《解形合变火流书》互为正反,融合成的两道神通雏形。
杜念莎进阶灵形、《二相生化玄机秘指》奠定根基之后,除却完道有缺的《北冥造育经》未曾修习外,其余六法齐头并进,均有涉猎。但六法之中,用在《景晨图》与《火流书》二经之中的心力,几乎占了一半还多。
正因为早已严阵以待的缘故,猝然之间才能加速得如此从容。
杜念莎长鞭舞动,几乎只有末梢处一个细微摆动,如蜻蜓点水般往石壁中轻轻一点。就这么一点之下,壁中图形全然消散时,而她的真身早已无影无踪。
狂奔一阵,响声逐消失,杜念莎自忖必定早已甩开归无咎,很是自得的回头一望。
这一望让她大吃一惊,原来归无咎不但并未被摆脱,反而逼近到距离自己只有十丈距离。
归无咎心中也是畅快:入境幻景,小会比斗,九周半山三关。这九周半山才是自己的主场,当然要竭尽所能,看看自己的潜力到了哪一步!
小会之中连斗七场,归无咎虽然大获全胜,但以神通道术而论,正是其短板所在。当其余诸位真传弟子依托本宗无上经典,神通早成之时,归无咎独一无二的兼收并蓄、创作己道之路尚未显出威力来。
如“巧剑”、“拙剑”、“幻剑”之类,远远不是“十八神通跃天门”的真正雏形,和亦步亦趋的正传神通相较,精微之处不免稍逊。
但在九周半山之中,当时所短,反为所长。随时制作,舍我其谁?
更不必说,他一身魔道功法已臻至金丹境顶峰,在见解经验一道,本就有独到之处。
若是正式比斗,动用魔丹丹力、元玉精斛几乎等同于作弊;但用在此处,这些高屋建瓴的所见所得,藏于胸中,总不可能故意忘却不成?
有此两大助力,创造演变之上,如虎添翼。
实则以归无咎现在的层次,唯有在天悬大道之上,方能遇到真正考验。现在这些“道法对联”,对他来说几如程式,随手可解。
杜念莎一击破法,归无咎一剑立法,所用时间自然不分轩轾。至于修为之精、遁速之快、对山岳压力的抵抗力这些涉及修为的要素,归无咎只在杜念莎之上。
转眼间,第六周接近终点。
神秀岛观望之处,卢趋时等年轻弟子尚沉浸在惊异、崇拜之中,庄得功却是心中一凛,双目一眨不眨,似乎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异常上心。
原来,九周半山前六层和后三层有一桩截然不同的变化。
前六周之中,每解决一道壁画图纹,乘着压力减轻之时至少足以前行数百丈。而第七层开始,每一幅图纹之后,山岳中传来的压力陡增数倍。若想前行,非得将所有图画依次破解不可。
更不用说,一入第七重带来的基础压力就大的出奇,他自己一个不慎,就败在这一道环节。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再次突破了庄得功的认知极限。
进入第七层匝道。
杜念莎遁速不减!尽管从百余丈出手一次到每一幅壁画依次解决,她的出手频率不得不密集起来。
只见杜念莎手腕颤动,这一条七丈长鞭如灵蛇般急速扭动,鞭首二丈仿佛在岩壁上弹跳一般,每一寸位置都在依次成为发力点,丝毫不差的落在壁画之上,消解其形。
紧随其后的归无咎更加可怖。“小苒依依”剑气疾射,随着归无咎的飞速奔驰,竟如一根巨笔在岩壁上拖动!
当然,这一根巨笔所留下的图案,不是一条直线。上上下下,或陡峭,或迂缓,或密集,或平滑,偶尔打个圈儿。就这样一笔到底,转瞬间已经延伸出千余丈外。
杜煊礼、庄得功相视骇然。这算是什么?没有捋清的线条?还是草书中的一笔书?难道这些上下波动的线条,竟能算作和石壁图案相对应的“创作”,以收中和之妙?
想想都觉得荒谬,但归无咎正在前进的事实,却不容质疑!
第八周匝道已至。
杜念莎身上青、橙二色光华愈加明艳,但她却突然减速,由急速飞奔变成长裙飘曳、缓步行走。
归无咎追赶到距离杜念莎只有两三个身位,若再发力疾奔三百余丈,便能反超过去。可是随着杜念莎突然减速,归无咎竟也如影随形,同时减速,绝无措手不及之狼狈。
杜念莎鼓着粉腮瞪了归无咎一眼,终于道:“第八层有不少有趣的线索,不可错过。因此还是慢慢前行的好。”
归无咎知她好胜心强,也不点破,微笑道:“师妹说的极是。”
尽管第八圈匝道压力又强了数倍,但是归无咎、杜念莎二人保持奔跑的姿态再维持半圈以上,是一定能做到的。长沙
不过即便真的竞争下去,归无咎也不会当真超越她,最多两人并驾齐驱罢了。
一边缓步前行,一边破解图案。走了三四十丈,山壁下方一人多高处,赫然有几个碗口大小的刻字:幽寰崇义贞。
这五个字,于浑厚中积蓄力量,温和而不显棱角,正与幽寰宗取象于水、立意于变的功法要旨暗暗吻合。
归无咎心中一动,将将臻至第八层山道的门槛,以“元元”所谓“七步八品”的理论,这位崇义贞止步于此,大致算是刚好够的上“七步之才”,比之萧天石、张宏辩似乎还要稍弱一些,但也足够有资格参与红云小会了。
问及杜念莎,最近十余届红云小会之中是否有这么一号人物,杜念莎迟疑一阵,摇了摇头。
能够遍观历家真传的好机会,归无咎自然不愿错过。
九周半山第八层,这等对于第一流的天才人物来说也是千难万难的所在,归无咎、杜念莎二人却完全不放在心上,主要的兴趣反而落在寻找石壁上的名字。
岂知一连走了百余丈远,也并未见到第二个姓名,于是只得再度稍稍加快了速度。
终于,又走了百余丈,看到了第二个留字:四御李斯。这四个字却如铜筋铁骨,千锤百炼。
归无咎暗暗摇头,看来即便将门派之名全部去掉,观其笔意,猜也能猜到各自都是哪一派的。
杜念莎想了一想,开口道:“这是百多年前和白新禅师兄一届的四御门第三真传。当然,那时候尹九畴尚未出世,他那时还是门中排行第二。”
接下来的检索之旅,依次见到的姓名有:真昙宗吉中行,原陆宗章厚,藏象宗喻得真,四御门孟夏,盈法宗顾含章,原陆宗赵恒,真昙宗武新陵,缥缈宗游采心......
数百来各宗的大部分杰出人物,藏象宗前辈都曾讲给杜念莎听。但杜念莎显然并未太过用心,这些人物之中,除了本宗第三真传喻得真外,竟只识得一二人,所知也是残破不全的样子。
环山一周,第八层匝道走到尽头时,归无咎突然看到五个熟悉的大字:越衡韩太康。
那个玩世不恭、深藏不露的黄衣青年形象,蓦然浮现在自己面前,忽忽百载,归无咎一时竟也恍然如梦。
杜念莎迟疑道:“归师兄......”
归无咎摇摇头,微笑道:“走吧。”
进入第九圈山道,归无咎、杜念莎亦感受到不大不小的几分压力。大致估算,要想在此处勉强立足,最少也要有所谓“第三步”的资质不可。
刚刚越过第九层山道的边界不远,又是一个归无咎虽不甚熟悉、但终究得以听闻的名字:藏象白新禅。
杜念莎一脸惋惜地道:“若非白师兄捕捉玄种时大耗心力,至少能走到第九圈接近一半的位置。”
归无咎点了点头,道途之上福祸无常,种种变故非人力所能所有。
又行百余丈后,下一个名字出现,依旧是藏象宗的人:藏象居四维。
归无咎深为诧异,藏象排名,第一杜念莎,第二白新禅,第三喻得真,这是他早已知晓的。这位居四维能够走到这一步,才具决不会弱于今日小会中的尹九畴,更明显强过止步第八周匝道的第三真传喻得真。不知是何方神圣?
杜念莎轻笑道:“这是百年之前的胜者,上一届证得真君之人,只不过眼下尚在闭关之中,未及出世。居前辈在此处留名时,大约是五百七十年前。”
归无咎了然,第九层有千年之期,留名者自然未必是这一代的人。
不紧不慢又行走了三四十丈,壁上刻字神意韵味极为不俗,吸引了归无咎注意。只是这个五个字本身,竟有些光泽黯淡的意思。
原陆端木临。
归无咎愕然,没想到居然是这一位。此人是六百年前的胜者,百年前他破关而出做客越衡,在双鱼试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归无咎记忆犹新。看他姓名甚是淡薄,显然落笔之期,距离千年已近。
一边施法,一边前行,此刻无论破立,归无咎、杜念莎亦要打起精神,小心应对。走走停停,已经走到第九圈的后半部分。
越往后走,所显姓名分量愈重。
两个名字不分轩轾,映入眼帘。
左边飘逸如龙的五字:盈法云千绝。
此人归无咎已闻其名,乃是盈法宗本代第一真传,参与红云小会约莫已是二百年前,素来深居简出,极为神秘。
紧挨着的五个字秀里藏锋,自出机杼,和“盈法云千绝”俨然相映成趣:
越衡宁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