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
牙城。
纳兰嫣房间。
最近,纳兰嫣很烦。
她与纳兰节的父亲,也就是当今辽国的皇帝,重病在床,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步陈帝的后尘。
当然,这并非纳兰嫣烦躁的主要原因。
她烦恼的是,辽帝自知命不久矣,曾当着她与兄长纳兰节的面,说出了辽帝久久不能释怀的两个心愿。
第一个,针对纳兰节,辽帝想在临死之前,看到纳兰节生出一个孙子。
第二,针对纳兰嫣,辽帝想在临死之前,看到纳兰嫣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辽帝这个人有些复杂,至少在苏贤看来,是毁誉参半的,上次苏贤去了一趟辽国,就差点回不来。
同时辽帝也是一个父亲,他在临死之前想抱一抱孙子,想看到纳兰嫣风光大嫁,这都是人之常情。
可是,对纳兰嫣来说,这种“逼嫁”的行为,就让她难以接受了。
但没办法,为了能让辽帝走得安详,两兄妹必须要有所表示。
纳兰节身为长子,又是兄长,他以身作则,先后迎娶了十几位侧妃,他就不信了,这样难道都种不出一个孩子?
怀胎十月,即便怀了孩子也不会那么快生下,不过辽帝的要求也可以适当松绑,只要怀上了他就欢喜。
至于纳兰嫣的婚事,纳兰节作为兄长,自然义不容辞的强行为她张罗。
文武百官家的子嗣、八大部族的适龄青年,乃至大梁、南陈、南楚、蜀国,以及西域诸国的王孙公子等,都被纳兰节命人画成一幅幅画像,送到纳兰嫣闺房,让她仔细挑选。
今天,是纳兰嫣给出结果的日子。
纳兰节将亲自上门,敲定妹婿的人选,然后才好紧锣密鼓的做准备。
毕竟,辽帝真的挺不了太久,最好赶在辽帝尚且清醒之前,将纳兰嫣的婚事给办了!
纳兰节心中想着这件事,人已走到纳兰嫣闺房门前,他顿了顿,伸手轻轻叩门,发出冬冬冬的声音。
“屋里没人,你去其他房间敲吧。”
里面传出纳兰嫣的声音,很冲,透着一种“我就是不配合”的倔强意味。
“嫣儿,今天是确定你夫婿的日子,快些开门让为兄进去。”纳兰节顺手推了推门,发现纹丝不动,显然已从内部锁住。
“人家正在换衣服,兄长想进来就进来吧。”纳兰嫣一幅无所谓的语气。
“你……”纳兰节后退半步,他是读书之人,饱受圣贤熏陶,哪经得起这种玩笑?若是平时,他早就一甩袖子调头走开。
但今天的情况不一样,辽帝撑不了太久,今天必须敲定妹婿的人选,不能再拖延下去。
纳兰节深吸两口气,继续敲门:
“嫣儿,莫非你忘了,之前你曾在父亲病床前说过的话?你说过会配合为兄的,赶紧开门。”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
纳兰节眉头渐皱。
一会儿后,终于有脚步声往房门处走来,纳兰节心头一喜,心说这妮子应该是来为他开门了。
然而,随着“吱嘎”一声响,打开的却不是房门,而是……一旁的窗户!
纳兰节一脸茫然,转头看去,正好看到纳兰嫣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眼神中透着一股浓浓的抗拒之意:
“门已经打开,兄长请进来吧。”
说罢,纳兰嫣转身离开,回到屋内的圆桌旁坐下,并别开了头去。
“呃这……”
纳兰节走到那窗户前,半人高的窗台,让他从这儿爬进去?简直有辱斯文!这是谦谦君子能干的事么?
好吧,为了能搞定纳兰嫣,他决定拼了……
好不容易进到屋内,纳兰节整理一番稍显凌乱的长衫,抬步走到纳兰嫣身旁,昂首挺胸,问道:
“嫣儿,那些画像送到你这里,已有数日之久,你可曾选出意中之人了?”
纳兰嫣拉过桌上的一只盘子,里面装着半碟瓜子儿,她一边散漫的嗑瓜子,一边随口应付:
“没有,一个都没选中,哥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些奇葩?不是太胖就是太瘦,不是太高就是太矮,没一个顺眼的!”
纳兰节眉头皱了皱,他就知道,此行不会太顺利,好在他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反问道:
“太胖、太瘦、太高、太矮?嫣儿,你究竟有没有仔细看那些画像啊,为兄看着都还不错啊,怎么到你这里却如此不堪?”
“仔细看过了,每一张我都看得十分仔细,再说,我可是一个爱画之人,即便画中人物丑陋,但画作是无辜的……放心,我都看了。”
纳兰嫣磕着瓜子儿回道。
纳兰节正想说什么,这时,他偶然低头,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神当场就是一变,嘴角肌肉狠狠抽搐几下:
“嫣儿,你果真看过那些画像了?你果真是一个爱画之人?”
“那是当然!”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纳兰节伸手指向桌下,然后蹲下身,从桌腿下取出一团折叠了数次的纸张,慢慢展开,赫然就是一张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画像。
他将这幅画铺在桌上,看着坐在那只顾嗑瓜子儿的皇妹,质问道:
“这是爱画之人能干出的事?嫣儿你知不知道,为兄为了这些画像耗费了多少银钱?可你倒好,居然用来……垫桌脚!”
“我看你就是在扯谎,那些画像你一幅都没看过吧?”
面对兄长的质问,纳兰嫣并没有任何愧疚的表情,相反,眼神深处还闪过一抹得意的光芒,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我不想随随便便就嫁给这些人!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嫣儿,你在父皇病床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曾亲口答应父皇要尽早出嫁!”纳兰节皱着眉头,不得不请出辽帝这尊大杀器。
方才,纳兰嫣说什么都不愿开门,最后还是请出辽帝才让她妥协,尽管开的只是一扇窗户。
相信这次也能奏效……
“不错,我的确亲口答应过父皇,可是皇兄你别忘了,你也曾答应过父皇要早日生子,敢问皇兄,你生的子呢?”
纳兰嫣反击道。
一脸傲然。
“你……”纳兰节一时语塞,好在他是一个聪明人,转瞬间便想到另一个说辞,语重心长道:
“嫣儿啊,女人总归是要嫁人的,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为兄想的是,趁此机会将你的人生大事给办了。”
“如此一来,父皇能走得安心,你也能找到后半辈子的倚靠,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嫣儿,父皇与为兄所作的这一切,不是为了逼迫你干什么,我们都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
“我们都是在关心你啊!”
纳兰嫣心性敏捷,眼珠一转,便找到一个漏洞:“若你们是真正的关心我,那就不会不顾我的感受!”
“谁说我们没顾你的感受?”纳兰节瞪眼。
“还说没有,就你送来的那些画像,我一个也不喜欢,可你总是逼我从中选一个,我的意中人不是他们!”纳兰嫣说。
纳兰节听了这话,眼中微微一亮,走到皇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问:“嫣儿,你老实告诉为兄,你是不是已有意中之人?”
纳兰嫣不吭声,侧过身去,嗑瓜子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嫣儿,你平时不是瞧不上中原女子,嫌她们扭扭捏捏的么?怎么如今你也这样了?你可是草原上的儿女,莫非还害羞不成?”
纳兰节感觉有戏,移动脚步,重新走到皇妹的对面,看着她的眼睛。
纳兰嫣依旧不吭声,转回身去,小手里虽捏着一把瓜子,但却不嗑了,看起来还真有一种“被说中心事”的模样。
“嫣儿,老实告诉为兄,你的意中人到底是谁?”
纳兰节心想,不管皇妹的意中人是谁,只要她愿意嫁就好,不过他对皇妹的意中人还是颇为好奇,于是便在那瞎猜:
“既然皇妹看不上文武百官的子嗣、八大部族的青年,以及天下各国的王孙公子,莫非,皇妹的意中人是一个平民?”
纳兰嫣依旧不吭声。
“平民也好,只要人品过得去就行,为兄与父皇又不拿你去联姻,只要你感到幸福就可以了。”纳兰节又道。
纳兰嫣实在受不了这呱噪的兄长,终于开口:
“本宫身为大辽公主,岂能下嫁给一个平民?本宫未来的夫君一定是天下的大英雄,至少不能比本宫差。”
“大英雄?”
纳兰节一时犯了难,皱眉冥思苦想,纵观天下,有谁能称得上大英雄?
忽然,他想到一种可能,看着皇妹迟疑道:“嫣儿你的意中之人,该不会是……苏兄吧!?”
话刚出口,纳兰节便摇了摇头,自己都认为不可能,苏贤虽然厉害,但似乎与“大英雄”不太沾边。
再者,在他的认知之中,苏贤曾不止一次修理过皇妹,皇妹又是如此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可能对苏贤动心呢?
还有,苏贤早已成家立室……
“皇兄你……”纳兰嫣扭头看着兄长,秀眉微微一颤,看起来有些纠结。
果然不出所料……纳兰节见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没见嫣儿即将发飙了么?也是,说她喜欢她的仇人,以纳兰嫣的性格不发飙才怪。
“皇兄你……你怎么知道!”
纳兰嫣迟疑一会儿后,终于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没错,她直接豪爽的承认了下来,毕竟是草原女子,敢爱敢恨,没有中原女子那么多条条框框。
“嫣儿你说什么?”
纳兰节大吃一惊,愕然道:“你的意中之人还真是苏兄啊!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你怎么会喜欢上苏兄呢?”
“不错,我就是喜欢苏贤,怎么了?莫非苏贤不是我的良人?”纳兰嫣心想,反正话已出口,干脆不再遮遮掩掩。
“嫣儿,我虽与苏兄交好,但苏兄绝非妹夫的人选,苏兄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苏兄,我不同意这桩婚事!”
“为什么?”
“首先是身份的问题,你是我辽国公主,苏兄是大梁的太尉,你们怎么能结合呢?”纳兰节摇头。
“依我看来,这正好合适,梁辽两国现在不是交好么?但还不够牢固,本宫干脆嫁到大梁去,也算是联姻了,梁辽两国间必将更加紧密!”
纳兰节错愕,心说嫣儿什么时候如此深明大义了?他摇了摇头,说道:
“就算撇开身份的问题,你也不能嫁给苏兄,因为苏兄早已成家立室,府中的夫人就有三个,还有一大群侍妾。”
“为兄与父皇怎么能让你嫁给有妇之夫呢?这不行!”
纳兰嫣嫣然一笑,摆了摆小手:
“这也不是问题,本宫乃大辽公主,身份地位足以碾压苏贤的一群夫人,大不了,我与那个唐淑婉平起平坐就是。”
纳兰节脸都绿了,强硬道:“不行!苏兄既已娶妻,那么就不能再娶你!”
纳兰嫣针锋相对:“父皇的后妃成群,皇兄你也一大把姬妾,你们都可以,为啥苏贤就不行?皇兄,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纳兰节听了这话,心头又是欣慰又是苦笑。
欣慰,是纳兰嫣居然引用了一句成语,不得了,让他这个“中原文化爱好者”喜不自禁。
苦笑,则是因为纳兰嫣的歪理邪说,呛得他一时无话可说。
但他绝不能点头,于是只得重复道:“不行,我不同意这门婚事,相信父皇也不会同意。”
纳兰嫣翻了个白眼:
“皇兄刚才还说,一切都是为了我考虑,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幸福,可皇兄却又处处限制人家……你们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
“呃这……”
纳兰节一时头痛不已,无语道:
“嫣儿你怎么可能喜欢苏兄呢?为兄记得十分清楚,你们之间不是有很多过节么?你应该讨厌苏兄才对吧!”
纳兰嫣饶是豪爽大方的草原女子,此刻竟也有一些脸红,她顿了顿,回道:
“没错,他的确欺负了本宫多次……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他比我强,强了太多,强到高山仰止。”
“他的个人武力的确不行,还打不过我,可他在其他方面的才能堪称逆天,有时候个人武力再强也是无用的。”
“再说,苏贤乃当世俊杰,就连皇兄都与他称兄道弟。”
“皇兄可还记得数月之前,我们与苏贤一道击败南屠王之后,父皇曾做过什么?父皇动用不太光明的手段,想强留下苏贤,做我的驸马!”
“皇兄你真觉得,父皇不会同意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