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乐的对策很简单。
作为师长的刘醇,自然不会刁难自己的学生,并且出乎他意料,对方出乎意料的配合。
两人一番轻描淡写的对话,可以说是顺势将众人的问责悉数化解。
然而就在此时,钱如命缓缓从主看台上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次大考,由监内师长和朝廷内六科给事中的人员共同兼办,钱如命恰恰也是给事中其中一员,他的话自然需要掂量。
刘醇心中不悦,表面却神色平静,询问道:“有何看法??”
“学生对先前一幕无任何看法,徐师弟的解释让我心服口服。”
钱如命行了一礼,面带微笑,平静道:
“只是看见刚才那幕,又想起当年我也曾在这里参加过监内大考,一时触景生情,又恰好看见如此优秀的师弟,突然想考量几招,看看师弟的真实水平,不知此举是否太过违礼?”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
历年来的监内大考,师长指点学生,师兄指点师弟,都是常有的事情。
但问题在于,作为六科给事中的官员,哪怕曾经在监内求学,可在大考之上主动要求指点师弟也是罕见的事。
看台之上,李道光颇感兴趣的看着这一幕,身后学子也都流露出看待好戏的神色。
白云书院学子,比之国子监学子而言,修行之风更盛,相互较量乃是常事,也是个中好手。
“感觉不到那家伙的善意啊”
“钱如命那家伙虽然是八品立身境,但就儒修而言八品和九品差距不大,最关键的是立身之语的运用。”
“也不知道徐兄会不会答应,就算避战也是可以的。”
徐长乐突然好奇的朝着白云书院那方打量了一眼。
相隔不远,听得清他们的话,但不明白这些家伙对自己的善意从何而来,难不成人格魅力太大?
“不违礼。”刘醇略作沉思后摇头。
听见这话,钱如命微笑点头,视线扫向看台之上的徐长乐,抬高音量道:
“那徐师弟意下如何?”
看台之上所有人的视线变得有趣起来,徐长乐转过头,面带微笑,出乎意料的点头道:
“好啊。”
钱如命脱下官服,同样一身儒衫长袍,走向看台,在寒风的吹拂下潇洒随意。
“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钱如命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的泛光石砖,淡淡说道。
“可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嫩不少。”徐长乐摇了摇头。
钱如命对此话并不恼,只是褪去手中剑鞘,微笑道:“师弟,我要上了。”
说话要说全,我劝你慎言徐长乐突然指了指他身后,瞪大眼睛道:
“看!”
钱如命冷笑不止,径直一步踏出,整个身形如游鱼般闪身而进。
哟呵,不上当徐长乐不慌不忙,提剑格挡。
砰砰砰
场间只听见两柄长剑的碰撞声,清脆悦耳。
众人静静看了会,只觉有些失望。
两人出手平平无奇,钱如命明显占据主动,徐长乐步步后退,只有招架之力,却无还手之力。
跟想象中那般激烈的精彩对决毫不相干。
“徐长乐剑术不算太差,可最多只算中庸,但钱兄似乎也不并如何着急,似乎并未认真”监内学子皆是看出了这点,面面相觑。
又是一番长剑横扫而去,徐长乐堪堪闪过,满是庆幸神色。
“幸好原主有底子,不然今天得社死在这里。”
“我记得李正气那小子好像说过青云观修的是剑道,看来有空要去找他学两招防身。”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教我,看来只能拿吃的诱惑了”
徐长乐神游万里时,钱如命突然收回长剑。
“平手!”徐长乐厚颜无耻道。
钱如命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怜悯,懒得争辩,仅仅嘴唇蠕动。
异变突生。
徐长乐只见四周,一股股如丝般的白气从地面飞快蒸腾,如同蜘蛛丝般,不停汇聚交缠,在四面八方升起,形成了一道坚固的茧。
顷刻,徐长乐就被足以包裹小半个玄武大台的雪白牢笼困在其中,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钱如命在牢笼另一侧缓缓走来,手斜持长剑,神情和姿势与先前都大不相同。
徐长乐看着对方那浓郁的杀机,下意识握住手中长剑,可片刻,脸色却微微一变。
他视线下移,眯起眼睛。
只见不知何时,一根根如白丝般的长线牵扯着自己的全身,如同生根一般,坚不可摧。
他悄然运力,却发现持剑手臂微微颤抖,根本不听自己使唤。
“学笼。”
“在这座由我立身之语形成的领域之中,除了我,无人可从外窥视,所处之人,皆是牵线人偶,无还手之力。”
钱如命轻描淡写说出此招用途。
“真敢大庭广众杀我?”徐长乐沉默了会,问出了这个问题。
闻言,钱如命忽地,似乎忍俊不禁,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屑怜悯的冷笑:
“我在牢里就与你说过,我要杀你,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问题就在于如何踩死。”
“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直到先前你用那种可笑的方式拍晕焦国瑞,我突然便想通了,就算我当街踩死一只蚂蚁,又能如何?”
“更何况,不必杀你,我也能用其余无数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这个世界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大,比如那张近乎可笑的婚约,也比如站在你身前的我,更比如”
钱如命微笑命令道:“自己把剑放下。”
话音刚落,徐长乐右手手腕传来一阵剧痛,下意识松开五指,长剑掉落在地。
草
给他装到了
钱如命不急不慢走到徐长乐身前,微笑着将剑倒插于地面,伸出右手。
一道如萤火般的青光从他的右手食指之上浮现而出,缓缓飞至半空,最终悬浮徐长乐头顶。
无法动弹的徐长乐凝视着那道光芒,只觉得危险,厌恶,还有一丝油然而生的恐惧之感,似乎是体内的浩然之气都与之抗拒。
“青虫蛊。”
钱如命解释道:“越强大的修行者越警惕的东西,当然对于你而言危害并不算太大,只不过会日日夜夜吞噬你的灵气精华,封闭你的学海,让其成为废人。”
徐长乐丝毫没成为阶下囚的感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有这东西不早用?”
钱如命楞了,讶异对方此刻事不关己的反应,但脸色也拉了下来,下意识寒声道:
“养成一个青虫蛊需要耗费的代价,岂是你这种废物能够知晓。”
徐长乐义正言辞道:
“我要揭发你,作为曾经的儒家门生,竟然养活这种邪门歪道。”
钱如命嘴角微翘道:“向谁?”
徐长乐同样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看向他身后,弯腰作揖,微笑道:
“老师,您都听到了吧。”
话音落下。
钱如命脸色惶恐,下意识朝后看去。
视线之中,空无一人。
没用的学笼之中没人能伤钱如命反应极快,然而还未来得及说话,一道坚硬的重物狠狠砸在自己后脑之中。
砰!
砰!
砰!
连续三次重击。
钱如命同样单膝跪地,双眼充血,但仍然带着掩饰不住的惊骇努力转头看去。
视线之中,徐长乐右手拿着相同的板砖,面无表情,静静凝视着他。
不可!
这不可能。
钱如命瞪大了双眼,双手死死捏紧,却无法思考别的,拼尽全力只能维持着自己的最后一点思维。
四周的学笼开始凋零,如雪花般的丝絮缓缓掉落,这意识着他的精神已经无法支撑领域的开启。
然而下一刻,却又看见了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徐长乐丢下板砖,缓缓捡起了手下长剑,朝着他走来:
“我说过,你太嫩。”
在看台时,徐长乐便说过这句话,如今又重复了一词。
原因很简单。
钱如命哪怕在同龄人之中心思再深沉,可在徐长乐看来,终究很嫩。
从今日徐长乐上台的那刻起,实际上便已经预测到了如今发生的所有情况。
当日从牢中回府,徐若曦不希望徐长乐因为钱如命的身世而忌惮些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徐长乐当时没有回答。
因为只是纯粹的在思考有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机会。
世上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仇人永远
今日机会来了。
钱如命不惧在大台之上对自己动手。
但很巧的。
自己也抱着相同的想法,并且已经思索了很久很久
轰钱如命的脑子如同惊雷劈过,人生中第一次恐惧蔓延而来,他拼命喊道:
“你不能杀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你要是真杀了我,你也得不了任何好处!”
“徐长乐!”
他的嗓音因为过度惊恐,显得格外尖锐,显然害怕到了极点。
徐长乐微微抬起手中长剑,高举头顶。
这时,视线之中,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人,与自己的面貌一般无二,
“疯了,你这个疯子,真要杀了他,徐府所有人都得被你害死!”
“不能杀他,要是杀了他,徐若曦和徐金慎都要被你害死,你这个蠢货!”
他的右手指着自己,厉声指责着。
徐长乐没有说话,只是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消失很久的心魔幻境出现了,这几日大量的魂水磨砺,加上内心确实因为钱如命的话而产生了犹豫,所以才让心魔有机可乘。
“对,不要杀我。”钱如命看着徐长乐的动作有了迟疑,举剑的右手下落,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和庆幸:
“不杀我,我们从此恩怨烟消云散,一刀两断。”
“但你要是杀了我,徐府所有人都会因你而死,你要想清楚!”
闻言,徐长乐忽地笑了,看向不远处的另外一个“自己”,欣慰道:
“谢谢你提醒我,要是我跟你这个草包是同样的想法,那我不如一头撞死。”
下一刻。
徐长乐毫不犹豫,右手猛然高举,一剑劈下。
“不!!!”
钱如命凄厉大喊,一股磅礴的,纯正的气息从他怀中应激而出,不属于儒家气息,霸道至极,如刺骨寒风,似是要将徐长乐彻底轰飞。
“子不语”徐长乐感受到那股恐惧的力量,脸色苍白如纸,满头长发飘扬在半空,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按住,胸口砰砰砰的直跳,七经八脉都要炸开,然而神情却没有丝毫的任何变化,只是拼尽全力驱动了自己的本命语:
“怪!力!乱!神!”
学笼如雪花溃散。
玄武大台之上。
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漫天雪花飘散的一瞬间,徐长乐一剑挥去,钱如命脖间猩红如瀑布般挥洒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