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朦,半山神庙没了白日的喧嚣,那青砖碧瓦,显得清幽而静谧。
寂静之中,一朵香云,一道云气,以及一团阴风, 飘然而至。
“那竹林守卫蛮横跋扈,不知仙长是如何取的这泪竹?”
“在下用了两颗灵丹与其交换。”
“能打动那等霸道守卫,必是天宫仙药,兜率仙丹了,小神倒是很想见识一二。”
“先取神碑吧。”
“对对,正事要紧。”
香云无声落地,走出一身冕服的岳麓山神, 云气分开,显出乘着坐骑的姜原,而那团阴风在散落神庙四周,化作山神府众属。
一行身影降落,除了几个提着灯笼的巡夜值守,搓了搓身子,喊了几声“怎么忽然变冷了”外,神庙依旧静寂。
“仙长,请将泪竹与小神吧,我会升入庙中法坛,以泪竹为媒介,调动岳麓山的香火愿力,施法招引神碑。”
山神好似轻风般飘到姜原身前,言辞恳切的开口。
“那便拜托山神了。”
姜原很干脆的递上泪竹。
山神伸手接过,看着赤霞缭绕的上古灵物,心中激荡,嘴角不自觉的扬起。
夜色深沉, 山神低着头, 表情明晦不定, 只听到其笑声:“仙长放心, 小神必倾尽全力,让那禹王神碑再临世间。”
姜原骑在坐骑上并未下地,瞥了眼岳麓山神,无声的笑了笑。
片刻后,山神恍如初醒,一拍额头:“哎呀,怎么发起愣了,看来是今晚喝酒过多。”
姜原作出关心姿态:“哦?山神可要歇息一下?”
“哈哈,不妨事。小神这便去了,仙长且候。”
山神摆摆手,抬头冲姜原咧了个豪迈笑容,拱拱手后,抱着泪竹裹起香火云气,转身走进神庙,升入供奉神像、法坛的正堂。
散在四周的山神府众属,立即全身戒备,隐隐将姜原包围,然后奋力张目,眺望岳麓山脉。
“主人......”五千转着眼珠瞥过周围阴神鬼差,小声叫道。
姜原没有开口, 只是轻轻拍了拍坐骑脑袋,平静的望着神庙。
没一会儿,神庙出现异象,一股无形的神光从正堂涌了出来,好似潮水般荡过神庙,一层层滚向四面八方。
这神光常人难以感知,所以神庙内的管事、仆从,以及借宿香客,依然沉在睡梦里,但常人以外的生灵,却是清晰的觉察到了神庙变化,如山中的精怪,游荡的小妖,在这一刻纷纷乍起,惊疑不定的望向神庙方向。
随着神光荡漾,笼罩在神庙上空的香火烟云,也开始发生变化,像是团被人揉捏的棉团,时而膨胀,时而扭曲。
蓦然间,一道赤色霞光从庙中迸出,好似一朵巨大莲花绽开。
三尺三寸长的泪竹,自莲花花蕊缓缓升起,然后笼罩神庙的香火烟云倒卷而下,将泪竹淹没。
下一瞬,香火烟云崩散,那截泪竹在漫天的香火云气中,节节攀升,飞速生长。
这时,神庙内响起了山神的崇敬诵唱——
“吾思古人,伊彼大禹,洪水滔天,神州罹难......左准绳,右规矩,排淮泗,决汉汝,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敷土九州,泽兆民子孙,大哉圣哉禹!”
哗!
祭文结束的刹那,泪竹长到三丈三尺三寸高,霞光氤氲,香火缭绕。
忽地,山神从庙内飞升而起,脚踏香云径至泪竹枝下,躬身大拜,口中呼喝:“帝之苗裔,请瞻大禹神碑——”
哗啦啦,泪竹无风自动,枝叶摇荡。
然而,山神连拜三次,呼喝不止,那泪竹却始终只是摇曳,并无变化。
渐渐,山神面色难看起来,下方一众山神府属官,也开始骚动,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山神不甘心,又大拜:“明明大禹,兆民所仰!感我大禹,惟德动天!今有后裔,诚心拜请神碑,以瞻帝之圣迹!”
泪竹摇曳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山神顿生绝望:怎么如此,难道禹王碑真的只是传说?
就在这时,好似一阵狂风拂过,那泪竹哗啦震颤,疯狂摇荡,随即,嗖地飞起,化作一道霞光掠向幽山深处。
岳麓山神还在发愣,下方的山神府长史骤然暴喝:“山君,这是神碑将要出世!”
话音未落,一道云气便已蹿起,疾驰追向泪竹。
山神顿时惊醒,大吼一声“快随我前去迎神碑”后,腾云而起,奋力狂追。
下方一众阴神鬼差,在长史的喝斥下,从云气遁起的慌乱中冷静,摄起阴风呼啸而起。
最先的云气中,五千扭头回望追来的香云、阴风,呲牙道:“主人,他们一会儿肯定要动手抢!”
“且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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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原随意的瞥了眼身后,面露不屑,此时,漆黑古朴的墨线麻绳正缠在他的手臂上,隐隐泛着玄光。
方才,山神绝望之际,姜原暗中取出墨绳,捻起万岁狐王教的御使法咒,墨绳扭动的瞬间,空中的霞光泪竹当即疯狂震颤,然后有了现在的变化。
突然,前方飞掠的霞光转了个弯儿,直直坠到一座平平无奇,不高不矮的山岭上,随即扎根而下。
斑竹倾斜,枝叶垂落,其上缭绕的霞光,氤氲的香火之气,缓缓没入土中。
哗啦,碎石滚动,泪竹扎根的土壤一点点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
云气降落,姜原翻下坐骑,攥着墨线麻绳紧紧盯着泪竹根下。
呼!
山神的香云和阴神鬼差的黑风,紧随而至,扫了眼姜原,顾不得发怒,心神便被泪竹吸引,一双双目光死死盯着破开的土壤。
一团白云悄然从云层落下,隐在皎洁的月光之中。
男孩赤鹿在云端探出探出身子,不敢置信的俯视着下方山岭,愤愤叫道:“这,他们当真召出了禹王碑?可恶,那山神何德何能!”
少女李秀儿张口欲言,忽地注意到周君子的表情,随即转头看向青衣少年,“周师兄,你是看出了什么?”
周君子收起俯瞰目光,侧头回道:“我觉得,召出神碑的怕是并非山神,而是我那位旧友。”
赤鹿惊愕回头,不解的追问:“周师兄何出此言?”
周君子摇摇头,“我也并未瞧出什么,只是一种感觉。”
赤鹿俯身盯着姜原瞅了半晌,撇嘴道:“我还是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同。”
“我这位旧友,可是不简单,他.......罢了,之后再与你们细说。先看下面吧,那神碑将要出世了。”
周君子张张嘴,话说一半,摇头失笑,指了指下方。
这时,却听李秀儿开口道:“我也觉得,神碑现世九成在于那位姜道友身上。”
“师姐?”赤鹿挠挠头,疑惑望来。
周君子也好奇的扭头看向李秀儿。
只见那位剑眉少女,环抱双臂,面露沉思,缓缓说道:“那山神扰过竹林许多次,咱们也曾上报师父,师父只说打发了便是,可这位姜道友一来,师父却是干脆的送出泪竹。”
“想想师父的态度,就不难明了,这位姜道友绝非普通修士,身上定有不凡之处。或许,禹王碑注定是归于他之手,而师父早已推算明白。”
“不会吧?”赤鹿瞥瞥下方姜原,撇嘴道:“我承认他是有些不凡,可禹王碑乃人道至宝,需的有大功德之人,方能驱使,可这人,怎么都不像有大功德在身的?”
周君子忽然道:“可能,他的大功德不在之前,而是在日后。”
李秀儿和赤鹿同时一愣,惊讶道:“师兄是说,此人日后将有大功?”
周君子耸耸肩,“我也是猜测。”
然而那俩师姐弟,却是将这话放在了心上,低头再去看姜原时,眼中就多了许多意味。
不过他们已没空探究,因为,禹王碑出世了。
倒也没什么霞光万丈,彩云升腾,只是一面黄色石碑缓缓钻出大地,竖立在泪竹叶下。
石碑高六尺,宽三尺,其上有九行九列的碑文,字体奇特,或是像奔走龙蛇,或是像扭曲蝌蚪,又或如鸟篆符箓,难以辨认。
簌簌,笼罩石碑的泪竹无声无息的化为齑粉,飘散的霞光、香火之气没入石碑。
唰,一片五色神光荡过神碑,便见碑文游动,宛如龙蛇飞舞,蝌蚪摆尾,但是瞬息过后,神光便悄然隐没,碑文归位,再无异象。
岁月痕迹攀上石碑,石碑变得土黄古朴,乍看过去,就跟山野间遗留的古碑,没两样。
“哈哈哈,神碑现世,天运在我!”
岳麓山神蓦然仰天大笑,大步踏向禹王碑。
刚走两步,一个赭黄身影挡在了面前。
“多谢山神仗义相助,此番恩情,日后必报。”
姜原笑呵呵朝山神一拱手,转身上前,伸手去要去拿石碑。
岳麓山神面色一变,眼神发冷,身上闪过香火神光,瞬间褪去冕服,显出一身金甲,然后手一翻,一柄神剑落入掌中。
剑光乍起,凶横的刺向姜原后脑。
铛!一杆大戟旋起,随意磕开剑光。
姜原缓缓回身,面无表情道:“山神这是何意?”
岳麓山神紧了紧手中神剑,暗自惊呼此人好大的力气,面上则是冷笑:“到了这个时候,就莫要装疯卖傻了!你都取了泪竹,难道还不知神碑乃是本君势在必得之物?”
姜原叹道:“那泪竹守卫倒是与我说过,但在下念着山神的盛情、仗义,却是根本没有相信,可惜,啧啧,看来是在下天真了。”
“呸!惺惺作态!”
山神暴喝,剑光一扬,“念在你为本君取得泪竹,辛苦一场的份上,若是就此离去,本君愿送一场富贵与你。”
姜原将大戟垂在地上,佯装好奇道:“不知是何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