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丝竹的喧嚣、也无饮酒的豪爽,高台厅中闲适而清静,确实就是亲朋小聚。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因为冰面还没完全消融。
身着浅色衣裙的年轻侍女进来,将菜肴摆上了小木案。秦亮坐在侧首位置的筵席上,伸手指了一下菜肴,说道:“煎熟豆腐的油、用的是麻油,今日的菜肴都是素食。”
他稍作停顿,“如今很多人都不守礼制了。但外舅家知书达礼,三叔尤爱饮酒、却把酒也戒了,可见重视礼法。我与令君方才如此安排,不敢造次。”
长兄附和道:“王家名望,果然名不虚传。”
公渊道:“我们只是比较守旧礼。”
只见诸葛淑与玄姬抬起头,竟不约而同地朝秦亮看了一眼。
诸葛淑曾在乐津里旧宅中解开衣襟,只是让秦亮看到过她白生的肌肤、没有做过什么,当时秦亮也不知情。但玄姬的事,确实不太好说。
不过秦亮转念一想,若非我改变了局势走向、王家已经被司马懿灭族了!不就是喜欢上了王家的女子,这点事相比之下算得了什么呢?
秦亮便接着一本正经地说道:“盘中糕饼含有各类坚果、麦面,加上这道豆腐,勉强是可以代替肉食的。还有木耳淋汁,慢炖海藻,深色蔬菜有宜于身体。舅姑叔父素食多月,更应注意膳食营养。这也符合礼制之义,为亲人守礼时、一定不能损伤自己的身体。”
王明山赞道:“仲明
有心了。”
秦亮转头道,“这都是令君下厨亲手做的菜肴,请诸位长辈品尝罢。”
大伙纷纷提起筷子,“来尝尝。”“令君真是贤惠阿。”
令君转头向秦亮看了过来,她明亮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几道普通的小菜,竟能被卿吹嘘得那么上档次,仿若是宫廷大宴上的山珍海味似的!
不过令君的眼睛里有一丝微笑,欲讽秦亮一句的意味之中、神色又暗藏着受用。
秦亮看在眼里,身体稍稍倾斜,令君也很默契地偏头靠近。秦亮便轻声道:“不管食材何如,用了心思才最重要。”
令君忍着的笑容终于舒展了出来,轻轻点头道:“君言之有理耶。”
对面的公渊、诸葛淑等人看了过来,令君坐正了身子,微笑道:“妾在王家也时常下厨做饭,味道没有什么稀奇之处。长辈兄嫂在这里一定不要拘谨,别太嫌弃妾的厨技阿。”
嫂子张氏感慨道:“味道很美,入口细嫰,我还不知道豆腐可以用油煎呢。”令君看向张氏,眼睛里露出了清纯善意的笑容。
这时众人都动筷子了,一边吃饭、一边随意闲谈起来。
秦亮与丈人、还有嗜酒的王金虎最熟悉,不过这次他与王明山偶然之间聊到了书法的话题、分享彼此的感悟,王明山便仿佛找到了认同一般,话也多说了一些。
但没有酒的宴席、不会吃得太久,因为饭菜汤茶很快就能让人饱腹。无酒不成
席,诚不我欺。
之后侍女们被唤了进来,她们收拾完小木案,重新端上了茶水。秦亮又叫人拿来德衡纸(马钧纸)、砚台墨汁等物。刚才谈论书法,有点意犹未尽,不如直接上手。
令君见状,便邀请妇人们下楼游园。外面阳光明媚,宅邸里有小溪、湖泊,亭台拱桥,风景是不错的。
高台厅堂里的几个汉子相互客气一番,秦亮拿起了毛笔,屏神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才性离。公渊见状、转头与秦亮对视了一眼,两人立刻相视而笑。
王明山细赏片刻,点头道:“仲明的书法,确有几分成侯(钟繇)的神韵。”
书法不同于别的技艺,有名家流派的痕迹、反而是很稳的路子,王明山提到钟繇,其实是在夸赞。
秦亮笑道:“看来临帖练习,真的有用。”说罢将毛笔递给王明山。
几个人先后在纸上写字,相互品评(互吹)。满嘴硬胡须的王金虎、写的字竟然也还不错,而且默写出了诗经里的句子,大约是相貌的缘故、此情着实让秦亮有点意外,但王金虎也是祁县王家人,读书识字实属正常。这个时代的文武,并不分家。
众人谈了一会,便围坐在书案旁,端起小碗饮茶。
趁着这个时机,秦亮便淡定地开口了,他直接说道:“当今皇帝,不修德行。我欲仿效伊霍故事,外舅、表叔、三叔、四叔、长兄以为何如?”
刚刚还轻松愉悦的气氛,
顿时为之一变,厅堂里有一会是鸦雀无声!
先前大伙应该就猜到了、今天有事要谈,不过当秦亮忽然说出口,人们仍是神情严肃,废立确非小事!其中长兄秦胜的神情,也立刻緊张了起来,他似乎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急着吭声。
过了一会,公渊回过神来、开口道:“我支持卿的主张。”
公渊这么一说,王金虎立刻点头道:“愿从长兄之意。”王明山正色道,“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仲明只管吩咐。”
领军将军令狐愚冷冷道:“皇帝昏庸,吾一向不喜。仲明出面,此事正好。不知仲明随后欲推举哪个诸侯王?”
令狐愚确实不喜欢曹芳,以前他就提过另立新君,但当时是王家主政,秦亮也要听从王凌的决策。若非如此,秦亮早就想废掉曹芳了!刚才王广不提曹芳与秦亮之间的矛盾,正是因为此前王家不愿意行废立之事。
秦亮先点头回应,然后看向长兄秦胜。
长兄道:“仲明素有武功谋略,今深思而后行,愚兄自当依仲明之见。”
秦亮这时才转头对令狐愚道:“表叔觉得,东海王嫡子曹启怎样?”
令狐愚沉吟片刻,说道:“文皇帝之孙,既然是仲明选中的人,应该不错。”
秦亮道:“我先上奏皇太后殿下,如果殿下不反对,那便是曹启了?”
众人陆续应声点头。
短暂的商议之后,秦亮便微笑道:“今日天气挺好,我们也到溪
边去走走罢。”
令狐愚笑道:“吃得太饱了,正好消消食。”
秦亮从筵席上爬起来,笑道:“请。”
几个人陆续起身,随即说起了别的话题,好像刚才根本没有商议过什么大事。大伙一起走下高台,接着循溪水的方向往东走。
一时间秦亮也不禁寻思、事情是否谈得太草率了?重要的事给他说得轻飘飘的,还不如先前介绍几盘素菜仔细!
然而这件事也只能这样,关键不正是掌握洛阳兵权的几个人、能够达成共识吗?如果说多了,反而可能扯出上次提起废帝的分歧。
没一会,秦亮等人就在小溪岸边碰到了妇人们,大家又是一番相互见礼招呼。她们刚才正呆在一处敞亭里吹风,果然还是不愿意晒太久太阳。
外姑诸葛淑忽然问道:“我听说,仲明下令弃守合肥,其实是一个计谋,为了引誘东吴大将诸葛恪出战?”
秦亮轻轻摇了一下头,说道:“没有外姑说的那么复杂,只因合肥不好守罢了。那诸葛恪的人马、在东关尚能与魏军中军主力对阵,当时二叔等人的兵力明显处于下风,还不如弃守。”
诸葛淑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原来是这样阿。”
王广也说道:“二弟来信说过了,事情很简单,仲明送去军令、就是为公翼承担责任。”
大伙说着话,陆续出了敞亭、向前方的拱桥那边走。户外的地方很宽敞,弯曲的铺砖路却比较窄,渐
渐地人们就变成了三两人一起、边走边聊。
令君走到秦亮的身边,轻声问了一句:“君准备要商议的事,议好了吗?”
秦亮简单地答道:“说完了。”
令君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有一会秦亮夫妇、与王广诸葛淑的前后位置离得近,王广便放慢了脚步,转头道:“我听说此间有一处清静的庭院,以前玄姬就在那里住过。玄姬在宜寿里服丧有一年多了,让她留下也可以,还能帮令君照看一下孩子。”
话音未落,诸葛淑立刻转过头来、看了秦亮一眼。
王广忽然主动说起此事,秦亮也有点惊讶。
不过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似乎让王广对玄姬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毕竟玄姬也算是王家人。
这时令君开口道:“过几天我们要去宜寿里、祭拜祖父灵位,正好可与姑同行回来。”
王广转身看了一眼前方的亲戚们,点头道:“那就这么安排罢。”
只见令君的气质端庄、神情平静,此时周围的环境明亮开阔,她的言行更显大方得体。秦亮看了她一眼,便几乎相信、令君刚才只是在正大光明地谈论家务事而已,必定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想法。
父女二人商量的事情,好像与秦亮无关,他自然不用多言。一旁还有外姑诸葛淑,也未吭声。
亲戚们在园子里游玩许久,没有再返回高台上的宴厅,下午便要告辞了。秦亮与令君送客到前厅庭院,依依
不舍地目送几辆马车行驶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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