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叫沈棠之?”
穿着华服长袍的谢小侯爷半眯着眼, 懒懒散散的看着眼前君子如玉的教书先生,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模样正是那些古板夫子眼中该戳脊梁骨的纨绔。
沈棠之并没有生气,相反, 他脾气极好的对谢慈微微一笑, 不卑不亢道:“谢小侯爷, 在下沈棠之, 有幸能成为您的夫子。”
谢慈皮笑肉不笑:“有幸?希望你过了今天还能笑着说出这句话来, 小爷我最不兴你们这之乎者也的一套, 没意思的紧。”
“你若是识相的, 还是早些离去,小爷还能赏你些银子,否则便别怪小爷翻脸了。”
谢小侯爷说的嚣张, 但配着那张颇显得艳丽的脸便显得没多少说服力了。轻易让人想到一只羽翼漂亮的雀儿仗着主人的势力居高临下的对旁人露出自以为尖锐的尖喙威胁。
确实, 没了侯府小侯爷的光环,谢慈什么都不是。
这样便愈发显得他可怜可爱。
沈棠之眸色是一种透彻的浅茶色,单看文弱干净,但若是细下看来便能察觉出那眸中不着痕迹的风云秘色。
他微笑道:“回小侯爷的话, 在下是奉侯爷之命来此,还望小侯爷谅解。”
谢慈懒得跟他多说:“榆木疙瘩。”
他甩开袖子, 刚想出西苑, 却被门口的侍从拦住。
谢慈气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侯爷只是禁了小爷的足,难不成小爷在自家还不能走动了?”
他生气的时候耳垂涨的通红,在天光之下像是番石榴般的惑人,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燃烧着无色的火焰, 更衬的他肤色似玉。
年轻的侍从只看了他一眼, 便垂下头不敢多看, 声音干涩又紧张:“小侯爷, 侯爷的意思是让您每日都要同沈先生学够三个时辰才允许出西苑。”
谢慈一张脸顿时难看极了,气急败坏道:“胡说八道,谢池呢?他没帮小爷说话吗?”
侍从几乎屏住呼吸,眼睛像是控制不住的缠上谢小侯爷那张姝色的面容,他哑声道:“二公子似乎表示赞同,说、说······”
谢慈拧眉烦躁道:“说什么了?”
侍从道:“说正好他没法日日盯着您,现在找个先生好好管着您。”
谢慈冷笑一声,一句话也没说,甩开袖子便气冲冲的进了西苑的大书房。
没一会儿,书房内便传来了瓷器破碎、书架被推倒和书本被撕裂的声音。
谢慈的脾性实在算不得好,甚至可以说是肆意无谓的很,也不怕别人对自己是如何评价。谢侯爷事务忙碌,很少会管谢慈,管起来也不过是禁足、家法,更多时候是不了了之。
而谢家二爷看似对他那位兄长管束的要严厉一些,其实仔细看来纵容才是更多一些,谢慈想要什么珍奇玩意儿,谢池转手就能给他弄到手。
谢池只除了谢慈去红楼醉生梦死,玩弄伎子的时候管的尤为严厉,其他时候倒真的不算什么,谢慈随便的软语一两句,事情也就都过去了。
所以谢慈这人,你说他草包也确实草包,但有时候又聪明的不行。他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认怂,什么时候能发脾气。
就像现在,他就是将西苑砸了个遍也不带慌的。本身就是砸给谢池看的。
恃宠而骄。
书房里一片狼藉,地上四处可见的都是破碎的瓷片,谢慈今日穿的是细致的绸布鞋,料子是上好的缎面,只是他怕热,鞋底便专门用一种偏薄的布垫。
薄缎鞋易损,连石子都不一定能经得住磨砺,于是等谢小侯爷发泄完,便发现脚腕处格外的疼,仔细一看,殷红的血液弥漫出来,都快要将那青布鞋染红一小半了。
这一看可不得了了,谢慈打小晕血,只一眼,那张漂亮的脸一瞬间便变得苍白无比,与桌面上被糟蹋的白纸也无异了。
他稳不住身体,半支起手臂跪坐在杂乱的如同蝗虫过境的地面上,眼皮颤啊颤,十指蜷缩紧紧握住衣尾,分明是男子的身躯,却显出几分楚楚可怜之态来。
于是当沈棠之推开门便一眼看到了这样的一幕,谢小侯爷一双漂亮艳色的眼尾泛着浅浅的红晕,洁白的齿咬着肉粉色的上唇,显出一种忍耐与弱气来。
似乎完全与之前那个嚣张放肆的谢小侯爷割裂开来一般。
沈棠之不动声色的颤了颤眸子,茶色的眸子微微转动,几乎无法抑制的将目光落在谢慈褪去布鞋后裸·露出的一双玉足上。
谢小侯爷的脚腕算是男人中比较秀气的,脚骨流畅优美,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脚踝上连一个茧子都没有,单看便知道这是一双甚少走路、生活优越才能养的出来的脚。
此时那双漂亮至极的脚腕上裂开一个一指宽的伤口,潺潺殷红的鲜血从其中流淌出来,如同一只艳红的鬼手箍锁住了这双脚腕的主人。
谢慈抬头便看到沈棠之微愣的表情,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丢脸了,张唇道:“你愣着做什么,快来帮本侯爷啊!”
声音有些发虚,听起来有气无力。
沈棠之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嗓音莫名的低下几分:“好,小侯爷稍等。”
他说着掀起微长的衣摆,走过那些被杂的四分五裂的书架,来到谢慈身边。
沈棠之蹲下身,从袖中拿出一随身携带的一面手帕,耐心的为这纨绔包扎好伤口。只是在指尖碰到对方细长的脚踝时,颈侧控制不住的漫上几分红晕。
沈先生的双眸垂下,浓密的睫毛遮盖住了眸中的神色,于是谢慈便也看不清对方浅色的瞳孔中涌动着的压抑的欲·色。
谢慈什么都不知道,便也没什么戒心,甚至还嘲笑沈棠之:“沈棠之,你这人也真有意思,怎么还跟姑娘家家一样的随身携带手帕?”
沈棠之面色不变,并不置气。他手上动作一顿,眼尾扫过谢慈动作间半露出的小腿,匀称修长,只是上面露出几道浅粉的痕迹。
有些暧昧,像是剐蹭上的桃花胭脂。
沈棠之道:“小侯爷这处······”
谢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昨夜那些歌伎中有一位女郎格外热情,如同求偶的雌蛇般一直伏在谢慈的腿弯处,这约莫是那歌伎唇上的胭脂。
纨绔确实脸皮厚,但是这种风月之事被摆在沈棠之这种一板一眼的教书先生面前,便无端显得过分荒唐难为情了。就是谢慈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沈棠之修长似竹的指节轻轻剐蹭了一下那雪肤上的红·痕,他的头颅垂的有些低,不知是否在闻嗅,这沈先生额侧的发丝如细蛇一般落在谢小侯爷的小腿上,冰冰凉凉的,叫人心底发痒。
“小侯爷这处并未受伤。”沈先生温声道,他面上的笑意深刻了几分,手指意味不明的按揉了几下,像暧昧的暗示、又有些轻浮,偏生他那张脸秀气雅致,毫无邪意。
沈棠之说:“脂粉的香味很重,小侯爷年岁尚小、行事肆意,床榻之事却是需要注意些的,莫要坏了身子。”
这话隐晦,好像没问题,但落在谢慈这一根筋的脑中就显得有些阴阳怪气了。
谢慈只觉得这人装的很,之前自己说他娘娘腔,现在他就要绝回来了,谢慈恼火道:“小爷生来天赋异禀,夜御七次都毫无问题,你才会坏了身子!不对,就你这样的穷酸秀才恐怕都没机会吧?”
纨绔脸涨红着,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但落在旁人眼中便显得可爱的很,狐假虎威,嚣张娇气。
沈棠之喉头微动,失笑:“是,小侯爷最是厉害。”
敷衍的很,谢慈更恼火了,但偏偏这火又发不出来,心里还有些莫名的发虚。
仔细算来,同他一起的纨绔中,约莫只有他一人未曾真正破瓜。
原因有两个,其一便是那倒霉弟弟谢池了,谢池在这一方面防范紧,他见不得兄长混迹红粉堆,早些年能将谢慈皇城内的守军引来坏人好事,谢慈就算有什么念头也早就被吓萎了。
第二个原因便有些玄乎了,谢慈年幼贪玩,故意绕开家仆,谁曾想被人口贩子碰巧抓住了。就在快要送出皇城到时候,年幼的谢慈试图逃跑,但一个几岁的孩童怎么可能逃得过几个壮汉?
于是像那些狐仙话本似的,浑身脏兮兮的小谢慈碰到了一个披着白狐裘的、相貌如仙童似的男童,对方养尊处优,明显身份不一般。
年幼的谢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对方求助,表示自己是侯府的小侯爷,如果对方救了自己,自己一定会好好的报答对方。
谢慈其实对这整件事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唯一还记得是,那小仙童似的男孩轻轻握住他的手,帮他擦干净脸颊两侧的污垢。
谢慈当时真的很狼狈,好几日没洗澡了,简直像一条流落街头的小狗,连他自己都嫌弃自己,那仙童却毫不嫌弃的让他坐在自己身侧,奶声奶气的告诉他没关系,已经安全了,坏人都被赶跑了,他会帮助他回家的。
年幼的谢慈觉得,这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长得又好看,简直就像是传闻中的狐狸仙子!
他决定了,他要以身相许,要把对方娶回家,还特意送了对方一块自己贴身的玉佩,十分认真的表示自己以后一定会来娶他的。
或许是那场灾难对于谢慈来说是打小到大唯一遇到的波折,于是娶了那小仙童简直就成了他的执念。
谢慈不聪明,记性也不好,但他一直到现在还记得那小仙童的名字,沈玉书。
玉书寄情,多好听,他们合该天生一对才是。
人总会将记忆中的人美化,那小仙童也确实相貌极佳、性情极好,是以便理所当然的成了谢慈心中多年珍爱的一抹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