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声没有口误,也并不是不谨慎。
他是故意的。
这一次的实验会是相当漫长的一个过程,不会很快结束回来。而裴止玉的实验,或许会比他快一些,万一先回来的真的是裴止玉,那么到时候已经年过三十的裴止玉,或许会面临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
与其将那些压力拖到日后,让裴止玉一个人面对,不如现在就由他率先挑明。
“我和止玉在一起很久了。我们是爱人,也是志同道合的知己。”楚云声平静道。
简简单单两句话,却把裴昕南震得不轻。
即便从池周周那里已经了解到两个男人之间也可以有那回事,但别人的事是别人的事,发生在自家,就是完全不同的感受了。
用如遭雷击来形容裴昕南此刻的心情毫不为过。
但震惊之后,就是愤怒和失望。
可多年的良好修养让他这种愤怒注定无法强列地表达出来,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阴沉着脸色,嘴唇哆嗦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楚云声摇头:“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这是病!”
裴昕南重重的一巴掌砸在桌子上:“两个男人……两个男人算是怎么回事?这有违伦常,有违生物天性!这、这根本就是不对的!”
“我……我也不问你们谁先开始的。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云声,我知道你也是个好孩子,但错的就是错的,不正常的就是不正常的……现在改正还来得及。你们马上就要进实验室了,你们都是很优秀的人才,不应该这样……这段时间,就先冷静下。都先冷静下……”
裴昕南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发红。
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眼镜闭了闭眼睛,他的鬓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额上青筋跳动。
“我回来就是来收拾东西的,裴大哥。今晚我会提前去实验室。”
楚云声淡淡道:“我会去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尊重止玉的选择。但我也有我的选择。我也相信他。”
说完,楚云声没有再去纠结更多的话题和观点,再去分辩什么。
这是时代的固化和大环境的影响,他无法强求裴昕南去改变什么,但他和裴止玉已经是成年人了,他们会做到自己想要的。
楚云声生怕把裴昕南气出个好歹,也没有在裴家多作停留,收拾好东西,就坐公交车离开了四合院。
楚云声离开后,裴昕南在廊下的椅子上坐了很久,久到春天璀璨的日头涂满了橘色的油漆,坠坠地掉下屋檐和地平线,才终于回过神,站起身。
他把楚云声留下的药方收起来,打了个几个电话,果然得到了裴止玉最近在抓药喝中药,调养身体的消息。
裴昕南在电话机前站了很久,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去买菜。
裴止玉晚上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身未去的寒气。
裴昕南没叫醒阿姨,自己起来给他热饭,兄弟俩守着一盏黄蜡蜡的灯围着饭桌坐着。裴昕南隔着热气看着裴止玉吃饭的动作,心里头压着一口气,酝酿了半晌,才道:“楚云声去实验室了。”
裴止玉夹菜的动作一顿,看了裴昕南一眼,放下筷子打手语道:“他来家里拿过东西了?”
裴昕南:“拿过了。”
裴止玉点点头,似乎并不惊讶,也不太在意,手语道:“他和我说过了,事情比较多,可能提前走。”
比划完,继续低头吃饭。
裴昕南看着裴止玉的反应,隐约觉得裴止玉好像并不那么在乎楚云声。
像是这时候谈恋爱的那些小年轻,不都是一个个喜欢粘着贴着,一时半刻也不放开吗?哪怕对方走了一时半会的,也要哭也要闹,巴不得成了连体婴儿,走哪儿也不分开。
自家弟弟看着,好像没那么在意。
难道是楚云声一厢情愿?又或者,两个男人之间,本来就没有多深的感情?
裴昕南盯着裴止玉胡思乱想地琢磨着,憋了一肚子的话,因着裴止玉这个态度,到底没有问出口。
但在裴止玉进了实验室几个月后,裴昕南去学校宿舍替裴止玉收拾东西时,看到那干干净净的几面墙,才知道自己错了。
“裴止玉说他和楚云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新生又来了,这宿舍空占着不好,就让给别人住……”
“这墙上的情诗我还说留着也挺好,说不准能培养下一个大才子呢。不过裴止玉非说污染环境,一张一张当宝贝似的撕下来了,连个角都舍不得破……”
裴昕南听着身旁几名学生七嘴八舌的议论,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很想问问楚云声和裴止玉究竟是怎么想的,脑子里哪根弦装错了,做出这样被世人唾弃的选择。
但是他短时间内没有机会了,甚至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机会了。
两人一走就是很多年,中间没有任何与家里联系的机会。
这几年内,发生了很多事。
其中一件就连裴昕南都感到巧合惊讶。因为那份楚云声给池周周的药方,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份药来得相当及时。
原本池周周入狱后还怨愤着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就在监狱严苛的管理下恢复了正常。
但这种正常和安分,只是表面上的。
池周周其实对他的体质隐约有一个猜测。所以在勉强接受了现状之后,就开始利用这种体质勾搭狱里的老大,甚至其他更多的犯人,让自己过得好了很多。渐渐地,他对于这种体质的理解越来越深入,就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越狱。
为了实现这个大胆的想法,池周周制造机会,勾搭上了监狱的某些高层,得到了很多普通犯人得不到的消息。
在楚云声的药方经过检验送进去时,池周周的越狱计划也马上就要实施了。
而这一碗药,彻底揭破了池周周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匪夷所思的计划。
因为策划并鼓动越狱,罪行恶劣,池周周被关押进了看守更加严密的监狱。而他引以为手段的体质,也在一副副药剂之下,彻底消失了。
裴昕南去监狱里看过一次池周周,池周周已经彻底疯了,见到裴昕南,竟然满口叫嚷着老公救我出去,老公杀了裴止玉那个贱人,把裴昕南听得恨不能冲进去将池周周脑袋给拧下来。
被恶心得够呛,裴昕南也没再去找不自在,再去看池周周。后来经过专家确诊,池周周应该确实是疯了。
没过两年,裴昕南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大学老师,女方书香门第,温婉秀雅,两人很有共同话题。
感情升温,一切都水到渠成。没多久,两人顺理成章结婚了。
婚后,裴昕南升职了。
日子过得平淡又宁静,一年复一年,时光就那么一擦忽,过去了。
楚云声走出实验室的大门时,看着外头日新月异的景象,茂密丛生的钢铁大厦,繁忙熙攘的车流人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一切都是崭新的。
楚云声先去了一趟京城大学,在那里他得到了很多有关裴止玉的消息。
裴止玉比他早回来两年,已经受聘成为了京城大学的教授。
本来裴止玉只想做个图书管理员之类的清闲活儿,不想做教授。他的哑疾时间太久,哪怕是楚云声也无法为他治好了,一个哑巴教授,这能教得了什么?
但校方却坚持让他做老师,甚至还专门开办了一个手语班,让所有有意愿报他的课的学生,提前去学手语。
原以为报名者寥寥无几,却没想到,裴止玉开学的第一堂课,就是满座。
就这样一堂堂课下来,裴止玉的课堂人越来越多,手语班开了一个又一个。物理界大牛的名头牢牢地固定在了裴止玉的头上,绝没有因为他身有残疾,而有所折损。
世界上是有天才的。
所有听过裴止玉的课,和裴止玉交流过的专家们都不得不发出这样的感叹。裴止玉真正学习物理的时间连两年都没有,但他学习的速度,研究的深度,取得的成就,却是很多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达到的。
楚云声听别人夸裴止玉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这些夸赞之外也有一些八卦。
“唉,可惜了裴教授这么一个好男人。长得斯文好看,身条也高,还有学问,就因为说话不行,都三十多了,也没结婚,连个对象都没有……”
“之前赵教授要给他介绍,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赵教授寻思,准是怕耽误人家姑娘,裴教授也是个可怜人……”
楚云声边办着手续,边扫了眼旁边几个老师,开口打断了她们的交谈:“裴教授结婚了。”
“是啊,裴教授可……哈?裴教授结婚了?”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立刻惊了。
“不可能吧……怎么没见他提过?”
“也没看到过他爱人啊!”
“楚博士以前和裴教授关系可好,住他家里呢,说不定知道点消息?”
楚云声被一群八卦的女老师围住,也不惊慌,轻咳了一声,面不改色沉声道:“我见过他爱人。相貌很好,很有才华,也很会照顾人,他们很相爱。”
“哦——”
几个女老师恍然大悟,然后其中一个女老师突然看向楚云声背后,“是这样吗,裴教授?”
楚云声心跳一漏。
头一回说这么不要脸的话,还撞见正主了,他也不见脸红,镇定自若地回过头,就看见裴止玉一身规整的衬衫西裤,臂弯上搭着西装外套,逆着光站在门口。
撞上他的目光,裴止玉似笑非笑地眯了下眼,慢悠悠抬起手来打手语:“楚博士说得对。他很好,我很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