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休之的夫人,是陇西李氏偏房嫡系出身。在他还未发迹的时候,两家就已经定亲,但阳休之家族几乎全员死于邢杲之手,阳休之失踪(其实是半路投了刘益守),陇西李氏就想赖账,打算把李氏再嫁他人。
当刘益守在寿阳落脚得知此事后,亲自修书一封命人送给了冯令华,拜托冯令华处理此事。在冯令华的斡旋下,陇西李氏畏惧刘益守年少得志手握重兵,不得不乖乖的把女人送到寿阳,跟阳休之完婚,捏着鼻子认了这门亲事。
阳休之正室李氏出身高贵,眼界甚高,对这桩婚事非常不满。一方面耻于阳休之日常拍马“声名狼藉”,一方面又嫌丈夫出身太低,爬得太慢,孩子未出世之前,夫妻二人经常为一点琐碎小事争吵。
阳休之总说李氏目光短浅愚不可及,李氏则讥讽阳休之不学无术,毫无主见,鹰犬做派,把刘益守当亲爹在侍奉。
这种情况在阳休之长子阳辟疆出生后有所转变,再加上阳休之确实混成了刘益守身边的亲信,说是前途无量也不为过。所以李氏似乎也终于认命,与丈夫之间的关系大为缓和。
这天,李氏端着鸡汤去书房看望正在里面办公的阳休之,想讨好一下丈夫,修复一下彼此之间的关系。当然,这也是娘家人来信明示的结果,让她不要任性。
结果,李氏却发现阳休之在书房里凋刻石头,而不是撰写公文!
望夫成龙的李氏瞬间火气就上来了,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只见那块石头上面刻着“吴王三川”四个字,已经凋刻完毕,阳休之正在打磨。
“阿郎这是在做什么呢?”
李氏疑惑问道。
“以你的智慧,我很难跟你解释。”
阳休之随口说了一句刘益守的口头禅,顿时把李氏给激怒了!
“你整日就在这里不务正业,你看看人家刘益守是怎么往上爬的!”
李氏口不择言的怒吼道。
“大胆,竟敢直呼吴王名讳!给我跪下!”
阳休之站起身怒发冲冠,拽住李氏的头发就把她往地上按着。
“我们现在的荣华富贵都是吴王给的,你还如此不敬!你想死自去,我可不想死!再多说一句,我先杀你再去向吴王领罪!”
阳休之把李氏的头按在地上磕了几下,李氏也不是好惹的,她挣脱开来,抓起桌桉上那个刻了“吴王三川”的石头,就往阳休之头上砸。
二人扭打在一起,直到彼此间精疲力尽才停下来。
……
“今日……不过是巡视石头城,你也不必画这么样的妆出来吧?”
石头城下的护城河旁边,刘益守看着鼻青脸肿的阳休之好奇问道。这年头,夫妻打架不是常事,女性地位低下,毫无人权可言。除非娘家有权有势的,要不女人很难去反抗丈夫。
“主公,他是被夫人李氏给打的。”
一旁护卫的斛律羡幸灾乐祸笑道。
“昨日李氏对主公不敬,口出狂言,在下气愤不过……唉!不如和离好了!”
阳休之一脸羞怒的叹息说道。
“这个李氏还记着当年的仇呐,估计心里还是怨我威胁她家,不得不把她送到寿阳,终年不得与娘家人见面。
女人背井离乡的出嫁,你就不要太过苛责了。她要说便说,我做事无愧于心,何须担忧一介妇人的闲言碎语?你啊,想得太多了!什么时候去你家吃个饭,我做个见证,你们夫妻之间互相认个错,这个事情就过去了。”
刘益守哈哈大笑拍了拍阳休之的肩膀说道。
“主公宽宏大量,人中之龙,可惜愚妇不得教训终不知敬畏,唉!”
李氏带着那种大家族里与生俱来的蠢劲,真是让自视甚高的阳休之腻歪透了。再说了,也不是哪个男人都跟刘益守一样会哄女人还长得帅。估计李氏若是嫁给刘益守,只怕也是舔狗的命。
想到这里阳休之就有些无力吐槽。女人什么样,看看高伶那样子就知道,见到帅哥就走不动路了。
那可是高欢嫡女啊!
这件事只是一个小插曲,众人很快便将其略过了。
今日说是来石头城巡视建康周边的防御,实则就是来秋游的。毕竟,刘益守马上要带兵南下南康郡屯扎,准备攻打广州了。现在稍微放松一下,并无不可。
“诶,主公啊,这里有一块奇石,上面好像刻着字呢!”
阳休之突然大喊了一声,指着不远处地上的一块石头说道。这块石头跟石头城护城河边的那些鹅卵石大为不同,好比鹤立鸡群一般,想不被注意到都不可能。
“主公,上面刻着字,属下去看看。”
王伟拱手行了一礼,走过去将那块石头捡了过来。
“吴王三川?什么意思呢?”
看到石头上面刻着的四个字,斛律羡迷惑不解的问道。
“这个石头上的字迹,好工整啊……果然,这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么?”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看了阳休之一眼,接着问道:
“有没有人说说,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呢?”
刘益守看着阳休之,眼神大有深意。
“主公,吴者,东吴也可以,吴王也可以,属下更倾向于吴王,也就是主公。
王者,统治也。三川者,黄河,洛水,洢水为三川,乃是河洛之地。泾水,渭水,洛水,亦为三川,乃是关中之地。
这四个字,便是说主公将会一统北方,此乃天意啊!将来主公若是北伐,便是上应天意,下承民意,怎么会不成功呢?”
阳休之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说道。
这踏马也能扯,真是拍马拍成神仙了,技近乎道啊!
刘益守身边王伟、斛律羡等人一时间大为惊叹。像阳休之这样拍马拍得如此高深莫测的,不说后无来者,起码也是前无古人了。
这块石头是怎么来的,似乎也是明摆着的。
“那便谢你吉言了,这块石头收起来,回头撂我书房吧。”
刘益守拍了拍阳休之的肩膀说道,没有点破其中的套路。
这一幕就此过去,在场众人谁也没有过多的在意。但此后不久,“吴王入三川”的谶言便不胫而走,传遍大江南北,持续发酵。
以至于在北方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
人们对于权势的执着,那是远远超乎想象的。刘益守原本以为那些前来建康述职的各郡县太守与县令们,应该是冬至前才会赶到。
但除了蜀地的官员外,其他地方,包括广州以北一些地区地方主官,都迅速跑来建康述职,参与京察了。其速度之快,按脚程估算,应该是接到朝廷的政令后就立刻马不停蹄的赶路,没有一丝耽搁。
这不禁让刘益守高看了“怀柔政策”一头,脖子硬的人终究是少数,矫情避世的人也终究是少数,在中国的传统道德观念中,“达则兼济天下”的观念非常普遍。大家都还是很喜欢出来干事业的。
人们对要不要接济他人或有疑虑,但对于自身要不要发达,却是没有任何疑虑的。
有鉴于此,刘益守不得不将京察的日期提前,并亲自担任考核的主官。
不过考核的事情非常无聊,毕竟绝大部分地方官员,刘益守都不认识,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他一直在京察考核的过程中打瞌睡,让陈元康主持大局。
这天,前来参与京察的太守与县令中,出现了一个刘益守熟悉的人物。
盱眙太守华皎!
刘益守瞬间就不困了,摆了摆手,让陈元康带着其他人出了尚书府的府衙大堂,就剩下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的华皎,在秋风中瑟瑟发抖,连看都不敢看大堂上端坐着,还面带微笑的刘益守。
“华太师……华太守,本王可是想念你想得紧啊!”
刘益守走上前去,哈哈大笑将弯腰行礼的华皎扶了起来。
“当年得吴王政令,一刻不敢懈怠……诚惶诚恐。如今来建康参与京察,一切听从吴王吩咐。”
华皎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自认为京察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些年他在盱眙开垦荒地,兴修水利,把作为军屯的盱眙治理得井井有条。
比前任鱼弘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他自认是经得起刘益守检验的。
“不过啊,你这个太守已经当到头了。”
刘益守收敛笑容正色说道。
哈?
华皎一愣,不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他在盱眙很有民望,这些年办了很多实在事,政绩突出。刘益守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华皎很有些不明白。
“不必紧张,来来来,过来坐,本王要跟你细说。”
刘益守拉着华皎到大堂主座旁边,二人对坐。
“尚书府其下新建的农田水利司,还缺一个主官。你在盱眙屯田颇有政绩,我打算让你担任此司的司曹,主管编修新的《农田水利法》,并且监督各地实施的情况。你就不必回盱眙当太守了,准备在建康安家吧。”
刘益守满脸欣赏的说道,鱼弘弄得盱眙大乱,能把那里治理好,还能出政绩的人,显然不止是一郡之才,必须要调到中枢来当官。
华皎大惊,完全没料到居然天上掉馅饼,一下子从太守提拔到了中枢的司曹。这两个职位可谓是云泥之别,司曹干得好,顺利的话当个尚书令也不过是几年时间而已。
比如说当初的朱异,到了中枢以后,只要皇帝信任,他可以很快就权势熏天。
作为官场老油条的华皎明白,太守这个职位,其实是破事最多,权力反而最小的鸡肋职务,中枢随便派个人都能压得地方上的太守抬不起头来。
“属下诚惶诚恐,只是不知道这《农田水利法》,要如何实施呢?”
华皎疑惑问道。
“第一个,荒地要有序引水,兴修水利,把荒地变良田。
第二个,已经有的水利工程,要保护好,防止无知乡民盲目围湖造田,破坏湖泽堤坝。
第三个,灌既要得法,要立规矩,什么时候可以引水,引多少水,什么人可以引水灌既,不能随便来。
第四个,谁受益了,谁便要出钱出力,不出力者不得坐享其成。
要鼓励百姓们参与。只有出钱出力的人,才能使用水利工程。
这个法,不止是要开荒,而且要保护已经有的农田水利,不能盲目造田。本王前不久去武陵郡赈灾,此番水灾虽然是天灾,却也是**,与当地百姓胡乱开垦荒地,胡乱引水有关!
灌既要得法,不立规矩不行。芍陂的《护陂令》,就很值得参考。
为了兴修水利,地方乡民灌既要有法可依,谁出钱出力谁享受成果这是原则问题。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刘益守说了一大通,华皎顿时明白了。刘益守这是在把从前没有说明白的事情,众人喜欢湖弄的事情摆在明面上了。
贫农开荒,富农占地,对于水利工程的使用,都是无底线的。很多东西,大家以为是公用,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把没有说清楚的事情说清楚,有利于各地百姓有序灌既。起码,是让抢水争水的事情更少而不是更多。
将来不维护水利工程的人,不出钱出力的人,就无法坐享其成,这个规矩确实要立下来。
有序开荒,对于梁国所有人都有好处,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华皎有点明白刘益守为什么将自己单独留下来了。这样的大事,确实只能交给自己人来办,而且是在政务方面有能力,必须是底层出身,对民情有深入了解的人!
不得不说,小吏之家出身的自己,确实满足了以上所有条件!
“属下会竭尽所能!”
华皎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道。
“本王要的不是你竭尽所能,而是事情一定要办完,办好!你要人本王给人,要钱本王给钱,就是要兵马,本王也给你一支部曲帮你镇压不服!
有什么困难,现在就提。”
刘益守一脸肃然对华皎说道。
“属下只怕有心修水利的人,无钱参与,事情推进不下去。”
华皎遗憾说道,他在盱眙修了很多堤坝,都是当地人出钱出力,所以对此深有体会。
“本王会把同泰寺内的所有铜铸大佛熔了造钱,拿着这些钱,你可以借贷给需要修水利的农户,让他们将来拿着收成还贷。”
刘益守的话,让华皎大吃一惊。同泰寺的大佛,可是萧衍命人花了血本铸造的,现在说熔就熔,刘益守这魄力真是让人钦佩。
“殿下,熔铜佛这件事……”
华皎欲言又止。
“本王早就嫌那些铜佛占地方碍事了,要是能用来造福百姓,那才真是佛祖的心愿,本王就成全它们吧。”
说完刘益守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