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詧倒在了年关之前,如果不是因为他性格当中冲动的成分作怪,或许他不会选择铤而走险,或许他还能苟延残喘个一年半载。
然而最终萧詧还是选择放手一搏,用他麾下那些可怜的私军,在敌人准备万全的情况下发动了殊死一搏。
结果也没有超乎意料。
萧詧决意兵变的命令刚刚下达,就有二五仔跑去给杨忠报信,剩下的事情已经无须赘述。萧詧在兵变失败后,将自己反锁在卧房里,往身上泼满火油,一把火将卧房中的一切烧成了白地!
刘益守的命令传达到杨忠那里之前,萧詧就已经消失在烈焰中,最终尸骨无存。
萧詧一死,王府大门就被魂不附体的叛军士卒打开,然后里里外外都被杨忠麾下精兵所掌控。
出人意料的是,萧詧长子萧嶚、次子萧岿和府邸内一众妃嫔,都被朝廷赦免,贬为庶人。并没有被刘益守下令处决
当然,刘益守深谋远虑,自然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萧嶚被勒令随母姓,跟着母亲王妃王氏回娘家,更名为王嶚。
而萧岿则跟随母亲曹氏回娘家,更名为曹岿。
这二人被剥离萧氏,并归宗母系族谱,刘益守这招可谓是“釜底抽薪”。
他做事从来都不会只做半转,刘益守答应了萧欢不将萧詧绝后,但不代表他不会尽量的消除隐患。
这两个孩子现在还很小,改了姓氏,跟随娘家人一起生活。等他们长大后,还会放弃母姓,回归萧氏,去争夺皇位么?
想想可能性都小得忽略不计,也不可能得到萧氏一族的认可。
既然古代封建社会讲究宗族礼法,那么在礼法上消灭萧詧这一支,已经是刘益守的底线。这不仅仅是做给萧欢看的,更是做给萧氏宗族、南朝大户和天下人看的。
刘益守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某些事,他志在必得,哪怕是可以用灵活手腕去处理那些不好处理的后果,也不会放弃原则,无底线妥协。
处理完建康的事情,刘益守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寿阳,和家中一众娘子们过年了,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建康城内如走马灯一般的变故,其影响力正在持续向四方传导开来。
……
洞庭湖上,烟波浩渺。一艘大楼船遨游其间,从巴陵郡出发前往南面的湘阴。这艘船上载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湘东王萧绎和麾下王僧辩、王琳一行人。
巴陵郡是长江入洞庭湖的节点,而湘阴则是洞庭湖到长沙郡的节点。现在萧绎从巴陵郡返回长沙郡,其实目的跟刘益守从建康回寿阳一样,都是回老巢过年的。
一向都不怎么喜欢出行的湘东王萧绎为什么会从巴陵郡返回呢?其实这终究还是要怪在刘益守身上。
或者说,是刘益守用兵江州的时候,把毗邻江州的萧绎给吓到了,不顾麾下将校的反对,硬是要大军屯扎巴陵郡,企图“伺机而动”。
“君才(王僧辩表字),孤得亏是听了你的劝告,没有出兵江陵啊。要是当时出兵,后果不堪设想。”
大楼船的船头,独眼龙萧绎眺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洞庭湖面感慨说道,心中一阵阵的后怕。
萧续暴死,萧纶被儿子弑杀,他那几个儿子又被刘益守和投靠刘益守的江州豪酋给宰了,一波接一波的送人头,让旁观者们看得直摇头。
当初萧续死后,萧绎就颇为意动,想借此机会出兵江州,夺取湘州东边的江州部分土地,以为缓冲区。
这个想法不能说不好,因为长沙郡作为他的老巢,却处于跟朝廷控制区的最前线,怎么看怎么不安全。如果可以夺取江州部分区域,那么朝廷大军攻过来的时候,他便可以从容布置,不会手忙脚乱的。
萧绎这个想法很好,然而刚刚提出,就遭到了王僧辩、王琳、樊氏兄弟等麾下众将的全力反对!
居然连一个唱主角戏的都没有,顿时萧绎就暴跳如雷,找了个由头,砍了几个犯了小错的贴身奴仆出气!
之后,看到萧绎坐立不安的样子,王僧辩赶紧的跑过来跟他解释:
萧纶不是个靠谱的人,此番师出无名,仅仅是为了对抗朝廷的推恩令,就出兵攻陷鄱阳县,可以说是自取灭亡之举。
江州豪酋,畏威而不怀德。朝廷若是用他们剪除江州藩王,那些人也乐得如此。殿下若是参与进去,火中取栗。能不能攻城略地另说,但首先就给了朝廷出兵湘州的借口。
湘州以东的江州,湘州以北的荆襄,都在朝廷的控制当中。若是两面夹击,殿下必定顾此失彼。如此小利,不值得孤注一掷。
听王僧辩说得有理有据,萧绎只得打消了内心的妄念。
只是他仍然不甘心,于是调度大军屯扎巴陵郡,表面上对属下说是为了“监视朝廷大军动向,以免他们假道伐虢”,实际上还是抱着一旦出现机会,就去江州插一脚的隐秘心思。
已经劝过一次的王僧辩不敢再劝,只得将老巢长沙郡的主力兵马调度到巴陵郡,心中惴惴不安,生怕朝廷大军奇袭长沙郡。
好在刘益守暂时没有对付萧绎的想法,也没有对湘州用兵的物资准备,王僧辩观察许久,发现朝廷大军的部署并无异动,这才放下心来。
然后发生的事情,就如同他预料的一样。
江州豪酋被朝廷大军招安。
反叛的藩王大军飞蛾扑火。
朝廷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江州的叛乱扑灭。其过程之迅捷,很是出人意料!
在王僧辩看来,萧纶等人与其说是被刘益守弄死的,倒不如说他们内部瞎折腾把自己玩死的。这也侧面证明王僧辩对萧氏藩王的认识是非常准确的。
那帮人,就不是干大事的料。趁着没沾到自己,躲得越远就越好!
“殿下,如今天子已退位,建康内部一阵变乱,刘益守的权柄又有加强。看来朝廷剪除藩王的动作不仅不会停下来,反而还会加快速度。殿下不可不防啊。”
王僧辩恳切说道。
萧绎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他对于之前江州的局势反应太快,对后来建康的变局反应却又太慢!
在萧欢刚刚退位的时候,他就应该昭告天下,谴责刘益守为国贼,逼迫天子退位。
这样的话,哪怕他不可能把刘益守怎么样,也能对外发出自己的声音,团结一批反对刘益守的人,特别是建康城里那些因为刘益守而丧失权力的人!
朝廷不可能因为萧绎发几句“牢骚话”而千里迢迢派兵攻打湘州,自东晋以来,建康之外的藩镇谴责朝廷中枢政令的事情,早就是屡见不鲜了。
大家都是先公开对喷,然后再出兵“切磋”,最后才扑上去拼个你死我活。
没有谁会因为一句话不顺耳,就要耗费钱粮无数出兵讨伐。
这样也会显得刘益守治国无方。
公认的潜规则,就是先要批倒批臭,然后才能踏上千只脚。前面那个步骤要是省略了,就是典型的“不教而诛是为虐”。
有头有脸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会很掉价的。
萧绎若是狂喷刘益守祸乱朝纲,随意废立天子,逼迫天子退位,那么刘益守就应该“自辩”,证明萧绎的那些话都是无稽之谈,而不是直接派兵过来让萧绎闭嘴。
如今萧詧已经伏诛,朝廷明面上的解释就是天子被萧詧下毒不能理事,萧詧做贼心虚起兵造反。
萧绎再去喷刘益守,已经晚了,不开口还好,一旦开口,便像是无能狂怒一般,反而让人看不起。
“殿下,朝中事务纷繁复杂,就不要说那些扫兴的事情了。今日这情景,可谓是‘帝子降于北渚’,妙哉妙哉。”
萧绎身边的王府记室刘谅,开口转移话题说道。企图把萧绎的注意力从政务转移到洞庭湖的景致上。
帝子降于北渚是屈原《九歌*湘夫人》中的第一句,虽然这篇是名篇,也是描写洞庭湖的景色,但……屈原描写的是秋天,如今都过年了,还说个鬼的湘夫人啊!
刘谅这是实在没话好说,灵机一动才想起这一茬来,希望同为文学爱好者的萧绎能够不要想太多烦心事,也真是难为他了。
“帝子”便是指“湘夫人”,因为或指其为“天帝之子”,或指其为“帝尧之女”,所以称为“帝子”。
萧绎是梁武帝萧衍之子,此时就在水边,刘谅来这么一句,倒也是恰如其分。
然而萧绎听到以后,立刻面色一沉,心情很快便从惆怅变为恼怒。
“你很高兴是吧?”
萧绎转过头,仅剩下的那只眼睛盯着刘谅,闪烁着寒光!
刘谅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他呆滞的时候,萧绎把他的衣服拉住,用力一扯,直接将其推到船舷外!
扑通一声,刘谅应声落水,看着船上的王僧辩等人心惊胆战!
“不许派人去救,谁去救,本王就让他永远待在洞庭湖里!”
萧绎环顾四周说道。
似乎是觉得旁人都不能理解自己,萧绎气急败坏的叫嚣道:
“湘夫人这篇下一句是目眇眇兮愁予,眇就是少目。本王对刘谅不薄,他竟敢嘲讽我眼瞎,伱们说他该不该死?如此不应景的诗故意说出来,我看刘谅该千刀万剐才对!”
王僧辩和王琳等人瞬间无语了。
他们都是带兵打仗的将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湘夫人什么的,他们根本记不起来到底是啥句子。
就算王僧辩他们记得,诗篇中的“眇眇”到底是远眺还是少了一只眼,他们也根本说不上来,一切都是萧绎在自说自话。
二人喏喏的附和了几句,之后趁着萧绎不注意,王僧辩悄悄命人派了个水性好的士卒,将刘谅从水里救了上来。
事后萧绎得知此事,也没有再计较王僧辩的多事。但回湘州后,他便立即辞退了刘谅,将其赶出湘东王府,此乃后话。
……
如果说自刘益守上次北伐后,南方还挺热闹的话,那么北方,特别是东魏,就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之中。
以高澄的意外亡故为分界线,高欢此前高调的改革措施戛然而止,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稳固政权内部上来。
与赵郡李氏联姻的事情被束之高阁,高欢将河南之地大肆分封给跟随自己起家的老兄弟们,这样的话,刘益守若是再次北伐,就是直接侵害了那些人的切身利益。
到时候这些人的选择,会很明确,不会再犹豫什么了。
而之前高洋所提的一系列改革措施,除了统一度量衡,新筑铜币,修建邺城周边水利设施外,其他的“深水区改制”,全部被“留中不发”。
统一度量衡是没有触碰既得利益者的核心利益,新筑铜币乃是解决封建时代固有的“通货紧缩”,造钱等于生钱,而兴修水利,也是为了所有人的利益。
这三项是可以确保能够推进到底的政策,至于其他的嘛,像什么“修订新律”,“检地土断”之类的,那就根本提都没有在朝堂上提一嘴。
和政务上的平静不同,霸府里的事情倒是“轰轰烈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高澄死后不久,高欢就大肆纳妾。寡妇李氏,出自陇西李氏,北魏名臣李冲之女,城阳王元徽之王妃。也不知道高欢是从哪里将她找到的,二话不说就接进了霸府。
这年头,纳妾寡妇可不算是“强抢民女”,而是一种“美德”,并不会被社会舆论所谴责,反而是美谈。
不仅民间如此,高欢甚至通过朝廷中枢下达了一道“寡妇强嫁令”,以至于民间娶寡妇之风更加盛行。
除此以外,高欢还收了姿色出众的美人穆氏,王氏,夜夜笙歌,辛勤耕耘。
至于临幸过又没有接入府邸的美人就更多了。
总而言之,高欢除了处理必须的政务以外,近期所有的重心都在女人身上,不仅霸府多了三位妾室,在外面还金屋藏娇。
很难说高欢是不是因为“大号”高澄已经挂了,小号高洋又感觉不怎么出众,所以想多练一点“小号”,以备不测。
除此以外,郑大车与韩轨之妹韩氏,也各自生下一子,分别起名叫高润与高涣。
霸府里的气氛,变得诡谲起来。高澄之死对于高欢的影响之大,哪怕是外人都看出来了。而因高澄亡故得利最大的高洋,日子却并不好过。
他感受到了来自高欢的猜疑,以及不得不仓促间成为世子的巨大压力。
从前他隐藏在高澄身后,一举一动都无人关注。可如今他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无数人打听,揣摩。那种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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