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了刘益守的“暗示”后,黄法氍不顾一切的围攻鄱阳县城,恨不得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
萧坚等人为了活命,亦是拼死抵抗,战况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拳拳到肉。
十日之后,缺粮少兵、城墙低矮的萧坚顶不住如狼似虎的豪酋私军,鄱阳县被攻破,双方于城内巷战,各自伤亡惨重。
鄱阳县城内大乱,死于乱军之中的士卒与百姓不计其数,财物被劫掠一空。
巷战之中,萧纶的长子萧坚与三子萧踬于乱军中被黄法氍射杀!
次子萧确膂力过人,个人武力强横,带着百余精兵,从鄱阳县东面城门冲出包围。
他们来到河岸渡口,坐船沿着鄱水,向东面的乐安方向逃脱。
一行人在路上被早已埋伏许久的胡僧祐船队拦截,混战中,萧确被斛律羡一箭射杀,其余士卒看到领头的藩王都挂了,自己也没有继续抵抗的理由,于是全部缴械投降。
萧纶的兵马被全歼,因为萧续暴毙引起的这场江州乱局,就此波澜不惊的落下帷幕。
两位藩王原本在江州也颇有势力,若是联合在一起,再蛊惑本地豪酋共同作乱的话,很有搞头。
不说起兵造反攻打建康,起码能够割据一方,对抗建康朝廷的掌控。
然而从战国时期轰轰烈烈的六国合纵结局就已然清清楚楚告诉我们:
人多心更野,草堆不成木。出来混,有时候并不是人越多越好。
身边猪队友一多,别说获胜,就是想自保都难。
神对手不常有而猪队友常有,成了抱团取暖时最容易遇到的问题。
那种感觉和从一大堆庸医里面选一个名医差不多,成败完全看脸,就是看猪队友里面会不会出一条粗大腿可以抱。
只是很多时候都是粗腿没有,螳螂腿一茬一茬的,而且这些螳螂腿还特别喜欢平时没事挡车,关键时刻背刺。
藩王的事情虽然告一段落,但刘益守对江州的攻略却才刚刚开始!
巴山郡是豫章郡往南通往庐陵郡(江西吉安市)的必经之路,地势比较险要,豪酋众多。
而掌控庐陵郡的人,则是刘益守掌控梁国中枢以后,还来不及收拾的一些萧氏宗室外枝,力量比较分散。
毕竟,当时建康局势不稳,权力没有巩固,又是刚刚平息藩王之乱的敏感期,不适合大军南征。
庐陵郡再往南的南康郡(江西赣州市),是由萧衍堂侄萧勃控制。
萧勃麾下兵精粮足,是经典的骑墙派。
不往建康派质子,也不举起大旗反对刘益守。萧衍死后,则连给朝廷交的田亩赋税也截留了。
不管怎么说吧,萧勃这个人肯定不是刘益守的自己人,迟早都要被收拾掉的。
区别仅仅在于什么时候收拾,如何收拾。
庐陵郡再往南就是韶关了!过了韶关就是广州(此时并非是广州市)地界,无险可守。
因此刘益守此前在江州的行动,与其说是清缴当地豪酋,还不如说意在收编这些豪酋的兵马为自己所用。
用江州豪酋的兵马对付萧氏藩王和外围宗室!
刘都督爱惜羽毛不愿意对萧氏一族举起屠刀,但那些江州豪酋们野惯了,可不会心慈手软。
巴山郡等地的山区之兵,吃苦耐劳,而且耐湿热瘴气,普遍擅长山地丛林作战。这些人稍加训练,就会成为南征的好兵。
刘益守的着眼点在将来,倒不需要急吼吼将穷困的巴山郡等地,纳入朝廷的完全掌控之中。因此也没有过分为难余孝顷和黄法氍等人。
如今已经入冬,刘益守将余孝顷与黄法氍二人都招来湓城,赏赐了不少粮草布匹,让他们趁着农闲的时机厉兵秣马,待来年开春后,朝廷还要对临川郡用兵,到时候升官发财机会不少。
至于那些先前承诺刺史太守的职务安排,提都没有再提,余孝顷和黄法氍二人也不好意思再问。
他们二人如今也是心知肚明,此番萧纶自己栽了,他们的战功不值一提,还没办法请求朝廷封官。可以说几乎是白忙了一场。
好在也从刘益守这里得到了很多粮草布匹,这一仗也没亏钱,倒是对刘益守没什么怨气。
余孝顷和黄法氍离开湓城之后的当天,刘益守就把胡僧祐等人招到府衙书房里议事,一开口就让众人吓了一跳。
“我们来都来湓城了,不如从汩水河道西进到洞庭湖,到萧绎地盘上看看情况如何?”
刘益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其实他这么问也不奇怪。
萧纶萧续手中的实力都差不多,兵微将寡翻不出什么浪来。藩王里头唯独萧绎不好对付,手下兵强马壮不说,还有王僧辩、王琳、樊氏兄弟等名将。
毫无疑问,这帮人就是刘益守下一个或者下下一个要收拾的对象。
从长江入洞庭湖是主要水道,要经过洞庭湖口巴陵郡,萧绎在此地设有重兵把守,严密监控!不仅收过往船只的商税,而且还防着朝廷的水军进入洞庭湖。
但从江州还有一条水道可以直通洞庭湖东岸腹地,那便是从鄱阳湖西岸的河道进入,先走修水再走汩水,便可以水路直达洞庭湖。
“萧绎现在没有防备嘛,我们去一趟正好侦查一下敌情。或者我不去,你们去也可以。”
刘益守笑着说道。
“那就包在末将身上了。”
胡僧祐大包大揽的说道,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刘益守如今的身份地位,确实没必要去冒险到一线勘察地形,弊多利少。
正在这时,阳休之急急忙忙的走进书房,门都没敲,似乎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有紧急军情么?何故如此慌张?”
刘益守略有些奇怪的问道。
如今萧纶一家都已经伏诛,萧续一家除了一个小儿子在鄱阳县就藩外,另一个长子也是以谋逆的罪名送去了建康。
现在江州还有谁敢来捋他刘都督的虎须?
“主公请看这个!”
阳休之浑身肌肉紧绷,从袖口摸出一张极小的字条,递给刘益守。
只见上面就写了几个字,却是让刘益守亡魂大冒。
“天子病危,速归!”
“信鸽送来的,得亏是萧续养了信鸽。”
阳休之小声嘀咕道。
各地藩王,与他们在建康的“驻京办”之间,很多时候都是信鸽联系,特别是有紧急事件发生的时候。
这次萧续所养的信鸽,正好用上了。
“走,现在就回建康!”
刘益守想都没想,抓起身边的佩剑,起身就走,他也没想这张字条是谁写的。
一行人都跟在身后,刘益守忽然转过身对胡僧祐说道:“你留在江州练兵,不要回转建康,也不要对外说我回建康了。就守住湓城,不要对外用兵,安安稳稳渡过这个冬天。
沙雕王,跟我一起回建康,带着你部精锐。
阳休之,伱也留在江州处理政务,小事可以自行决定!”
“得令!”众人一齐答道。
刘益守带着斛律羡和一些亲卫,带着祖暅的遗体,乘坐着那艘传说中顺流可以一日千里的“千里船”,朝着建康城飞驰而去。
……
建康台城所有城门都已经关闭,除了城外的尚书府还在运作以外,台城内的中枢机构全部停摆,中枢官员提前放假休沐,不得借故在台城内逗留。
台城四面城墙的守将每天轮换两次,只有在轮换前的半个时辰才知道是如何对调。羊侃和他那几个儿子,几乎是每日三班倒轮休,保证每时每刻都有人能处理军务。
然而情况却是迅速朝着恶化的方向在发展。
丹阳王萧詧,带兵进入建康外城,并在台城南门的太庙前扎营,每日到城下大哭,说天子病重,他这个孝顺的弟弟居然都不能入宫服侍照顾兄长,情何以堪!
羊侃不为所动,反正没有宫里的诏书,台城的门就是死死关着,你喊破天也开不了。
萧詧此番就没指望羊侃能听话,上次羊侃配合刘益守清缴建康城内反抗的世家大户,早已暴露了他的立场。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羊侃是刘益守的亲密党羽,在能开出更高的价码之前,他对刘益守绝对是忠心耿耿的。
萧詧召集了一些自己的党羽,在台城太庙外哭诉,指责刘益守祸国殃民,乃是想颠覆萧氏的江山。羊侃也是从北边来的白眼狼,妄图囚禁天子,配合刘益守图谋不轨。
很快,天子萧欢的二弟萧誉在广陵起兵,已经控制了京口渡口。周文育守京口城不愿意开城让萧誉进入,萧誉也懒得跟周文育闲扯。
他的目的是入建康外城配合萧詧壮声势!
原理上说,天子病重,天子的子嗣和亲兄弟跟他见面,也确实是人之常情,疏不间亲,任何外人也不应该阻拦。
但是!
如今梁国的情况有点特殊。
天子萧欢病危,不能下床,不能说话。萧詧要是入宫,跟萧欢见个面。出来以后萧欢咽气,然后萧詧再对外公布说萧欢让他继承皇位,到时候刘益守回建康来要怎么处理?
杀掉萧詧,还是放萧詧回去让对方造反?
似乎都不合适。
在皇权更迭这种事情上,造谣的成本很低,辟谣的成本却高得无法想象!
萧詧虽然无法证明萧欢将皇位托付给自己,但是刘益守也不能证明萧欢没说过这话啊!再怎么说萧詧也是萧欢礼法上的亲兄弟!
兄终弟及,这年头还是有点市场的。
如果二人争执起来,世人会觉得谁的话比较可信?
那显然是萧詧的。
如此一来,刘益守极有可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傀儡皇帝!
可是,萧欢无欲无求随便刘益守怎么改造梁国,他都不理睬,与自家这位“姑父”相处比较愉快。
萧詧却明显是个不甘寂寞的主。
羊侃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死死的拦着萧詧不让对方入台城,严防死守!
只要萧詧不入台城,那么萧欢将皇位传给他的流言就不会传得满大街都是!
“羊侃,先帝待你不薄,给予你直阁将军一职,给你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可如今你是怎么报答先帝的?如今天子病危,你却死守宫城,不让我等天子亲眷入城,你是何居心!”
台城南墙司马门下,萧詧举着佩剑指向城楼,他身后是自家私军与萧誉的私军,总人数合计有三万人,几乎是倾巢出动,把能带来的都带来了。
刘益守麾下嫡系精兵,因为被陈元康和王伟严令不得出动,因此都屯扎在东府城与石头城等地待命。
他们与杨忠商议过,此时按兵不动是最好的。
这些人不动,萧詧也不可能没事找事跟他们冲突!
陈元康等人是看到现在天子还未驾崩,贸然行动,容易造成整件事都是刘益守在策划的假象。
他们认为等天子驾崩后,再后发制人动手亦是不迟,到时候刘益守便可以直接登基称帝!
他们这些人,会在建康玩一票大的!陈元康每天都在天子寝宫呆着不走,几乎寸步不离。
如果刘益守在建康,萧詧和萧誉等人估计根本不可能跳出来!王伟他们也是打着郑伯克段的主意,想让萧詧先动手,便可以在舆论上占据主导地位。
萧詧只要敢动手,他们便可以把建康城内的萧氏宗室一波带走,就说那些事情都是萧詧丧心病狂之下办的,谁能说得清楚?
不是陈元康他们对刘益守不忠心,而是他们太忠心了,看到刘益守迟迟不造反,比当事人还着急,生怕刘益守变成了功败垂成的桓温。一遇到大好机会就忍不住想一步到位。
“我羊某人是天子给饭吃,天子有诏令,羊某就开门,天子无诏令,你把嘴皮子说破,这城门也是关着的。
你们无故带兵入建康,形同谋逆,还不速速退去!”
羊侃大嗓门对着城下吼道。
“兄长,攻城吧。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萧詧红着眼睛对身边的萧誉说道。
“现在攻城,会不会有点着急?”
萧誉心中不安,如今萧欢情况如何,两眼抹黑,怎么能随便攻城呢?
他们带兵围城是希望能控制台城,但攻城却是下下之策。
“你们都围在这里,是不是想造反!”
萧詧刚想说话,只听到身后传来那个令他每夜都从噩梦中惊醒的声音!
萧詧与萧誉的军队从中间分开一条道,刘益守带着斛律羡和身后几十个亲卫,雄赳赳的朝着台城走了过来。
“姑父……”
刚才还能说会道的萧詧,现在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公鸡一般。
“藩王无故带兵入京,是谋逆死罪,你们是想做什么?”
刘益守站在那里,不怒自威,扫过萧詧与萧誉二人,谁都不敢与他目光对视。
“让麾下将校把私军带回封地,你们随我一同入城!”
刘益守板着脸大吼了一句。
很快,萧詧与萧誉的队伍就各自散开,分成两股。一股往京口驰道而去,打算回广陵,一股往南面的丹阳方向而去。
台城的大司马门,也缓缓打开,一场剑拔弩张的危机,消失于无形。
刘益守怎么回建康回得这么快?
萧詧与萧誉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诧表情。
“愣着干什么,还不随本王入城!
你们不会忘了本王是驸马吧?天子病危,这难道不是本王的家事么?”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萧詧与萧誉二人说道,眼中寒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