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拖家带口的队伍从邺城南下到枋头,带队的元修并不敢进入枋头城,因为这里离邺城太近了。元修心里还是有逼数的,枋头是河北世家的地盘,他们在那里势力深厚。
那些人跟自己并不是一条心的。
虽然元修“召集”起来的人超过了五万人,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乌合之众,只有源子恭的几千兵马可以一战。
不过幸运的是,元修派人去滏水陉的出口处侦查,发现那里并无高欢军的主力。在发动政变的那一天,霸府里的高欢亲卷都出去踏青了,不在府里。就连唐邕这样的重要谋士,也不在其中,只剩下小猫三两只。
得知这个消息后,元修十分紧张,认为高澄早有准备,所以下令麾下众人快点赶路,迟则生变!
没想到几天过去了,高澄的人并未追来。得知此事后的元修,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行军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一路上就有不少人掉队,走到黄河北岸的时候,就只剩下不到四万人,其中不少元氏宗室都趁机熘号。元修能直接掌控的兵马也就数千人,没办法去管这些逃兵。
结果终于到黄河岸边了,元修却勐然间发现,黄河北岸的渡口,没有船了!不是船只不够,而是一艘船都没有,像是有人提前把那些船都弄走了一样。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传开了以后,元修麾下这支来源复杂的队伍顿时像是炸了锅一样,人心惶惶。元修命源子恭在黄河岸边扎营,将所有人都圈禁起来不允许外出。
本来就有很多人是被元修胁迫同行的,如今有此遭遇,这些人便秘密联络起来,想趁机杀掉元修后再逃到洛阳,最后辗转去关中。
没想到事情败露,元修气急败坏的命源子恭将那些密谋杀掉自己的人全部砍头,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之辈。
值得庆幸的是,高澄的人马依旧没有出现,似乎真的北上支援在河东陷入苦战的高欢去了。
又有人建议元修立刻返回邺城,并坚守城池,号召北方各州郡勤王,组织一支大军自立。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被元修直接否决了。
高欢麾下精兵不少,且能征惯战。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这么做就是在赌高欢被尔朱荣击败,无法翻身。
说实话,如果高欢这么弱,这么容易就兵败身死的话,那他就不叫高欢了。
对于这一点,元修还是有清醒的认识。
他的如意算盘是:先带兵到虎牢关,到洛阳。因为那里的人不知道自己队伍里的虚实,可以骗开城门,并在洛阳收拢元氏族人的人心。
到时候以洛阳为根基,以虎牢关为屏障,他便可以派人联络关中贺拔岳,让贺拔岳派兵来搅局了。
这么做虽然风险极大,但总比在邺城坐以待毙要强太多了。现在待在邺城,跟等死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船只没找到多少,在扎营的第三天晚上,元修就遭到当头一棒!
“陛下,屯粮之地走水了!”
元修正在军帐内迷迷湖湖的睡着了,源子恭急急忙忙的走进来大喊了一声,惊扰了他的美梦。
“走水了?”
元修揉了揉眼睛,刚才他还在梦里霸占了元明月,王伟那个倒霉蛋跪在地上求饶求放过,没想到就被源子恭吵醒了。元修的心情顿时就变得异常糟糕起来。
“走水?哪里走水了?”
元修还没把“走水”与“失火”联系起来。
“陛下,粮草被人烧掉,我们要断粮了!”
源子恭压住怒火提醒了一句。
这时候杨宽也跑了进来,对元修拱手说道:“陛下,粮草被烧,还是早些渡河吧。”
“粮草怎么会烧起来呢?不是有专人看管么?”
元修像是个输钱输红了眼的赌徒,死死盯着源子恭与杨宽的眼睛问道。
“陛下,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救火已经在进行,微臣估计救不回来多少了。希望陛下早做准备啊。”
杨宽不动声色的说道。
做准备?要做什么准备?
元修一时间有些迷惑不解。
看元修根本不明白局面的严重性,源子恭上前一步,魁梧的身材居高临下盯着元修肃然说道:
“此番行军仓促粮草本就不充足。再有队伍里很多人都不习战事,毫无军纪,如同流民。只怕队伍还没到虎牢关,就已然自行散去。
陛下想带这么多人去洛阳根本不可能。如今已然找到部分船只,不如等明日深夜,陛下与禁军悄悄渡河,然后一路奔袭虎牢关。
诈开虎牢关城门后,陛下再派人过河将这些宗室与他们的私军接过来亦是不迟。到了虎牢关,自然不担心粮草问题。”
听到这话,元修眼巴巴的看着杨宽,只见杨宽也是微微点头。
元修将二人看了又看,最后化为一声长叹说道:“宗室乃我之根本,根之不存,枝叶留之何用?”
遇上这么个主公,杨宽也是无力吐槽了。他耐着性子说道:“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如果陛下都不在了,众人就是一齐过河,又有何用呢?
陛下如果实在是不放心,微臣愿意留守大营,监督约束众人不要离去。还请陛下拿下虎牢关后,就速速派人来接应才好啊。”
杨宽对着元修深深一拜,元修看到他才到中年,头发已然都花白了,也是心生怜悯。
“如此,那便依杨侍中所言吧。”
元修颓然坐下,无奈的摆了摆手。
杨宽与源子恭二人一齐退出营帐。出去之后,二人目光对视良久,最后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澹然的拱手行礼告辞。
第二天深夜,元修偷偷带着数千可堪一战的兵马,用那些少得可怜的船只分批渡河。
结果数千人都还没完全渡河成功之际,忽然有不穿军服,不打旗帜,不披盔甲的马匪从荥阳方向而来,见人便杀!
源子恭来不及组织大军抵抗,战斗一开始,他便不见踪影。不知道是悄悄逃走了还是到黄河北岸去组织剩余兵马渡河去了。
失去指挥的元修大军很快便被不知来历的马匪冲得七零八落,元修也在乱军之中身中数箭,最终不治身亡。
看到黄河南岸的惨烈厮杀,北岸大营内的众人吓坏了。他们再也顾不上杨宽的威胁与约束,带着家卷和私军往邺城的方向而去。
没想到黄河南岸的那些马匪居然用船只渡河,追赶他们一路掩杀,元氏宗室的家卷和仆从们死伤惨重。很多队伍逃着逃着就不见踪影了!
得亏高澄与唐邕带着骑兵匆匆赶来,杀退了马匪,这才将那些惊魂不定的元氏宗室子弟救下。饶是如此,这次出行死伤的人至少也是十之七八,就连元修都死在乱军之中。
高澄假惺惺的安抚了众人一番,只说此事皆是因元修而起,与众元氏宗室子弟无关。带着仅剩下的数千人,高澄洋洋得意的回到了邺城,并下令将元修的尸首草草安葬。
在高澄的暗示下,宗正寺(管理皇亲国戚之事)与太常寺(管理宗庙与国家祭祀礼仪)的官员商议后一致认为,元修浪荡无形,荒淫无耻并造成了元氏宗室大量死亡,罪不可赦。
因此不可入祖坟,不可入宗庙并从族谱除籍,是为元氏的不肖子孙。
不过为了显示“皇恩浩荡”,群臣商议过后,决意给元修保留一个“灵”的谥号,是为北魏灵帝。
杀人还要诛心,高澄这一番操作下来,魏国元氏的权威荡然无存,在朝中的势力为之一空!
至于元修的身后事,因其并无子嗣,监国的高澄与群臣商议后,并写信求得高欢的允诺,立安德公主兄长常山郡王元巶(被元修宰了)的儿子元绍宗为帝。
此役之后,远在河东作战的高欢得知整件事的全部经过后,对高澄刮目相看,并产生了改朝换代的迫切心思。
……
元修带宗室子弟莽奔出走。
众人几番折腾后中伏惨败,宗室子弟死伤惨重,几乎十不存一。
元修死得凄凉惨澹也还罢了,事后却被安上了“灵帝”的头衔。高澄的做法很是杀人还要诛心,可谓是歹毒到了极点。
北方这的一系列消息传来,几乎要闪瞎了刘益守的眼睛!
已经回到寿阳吴王府的刘益守,连忙召集手下开会,询问此事要如何应对,有无可乘之机。
“主公,这次北方的事情,应该是高澄等人虚晃一枪,故意带兵离开邺城,但私下里已经准备好了许多后手。
元修自以为有机可乘,然后带兵南下想入洛阳引贺拔岳为援。没想到他的计谋全都在高澄等人的掌控之中,最后结局如何,也就一目了然了。”
王伟忍不住叹息说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元修这个人可恨又不自爱,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
王伟当然盼着元修早点死,可是元修死得也太窝囊了一点,让人感觉不值得。
典型的生得悲哀,死得窝囊,而且还遗臭万年。
王伟本来还想着将来一统北方后,把元修抓住吊起来打一顿出出气,好好羞辱一下。没想到这厮居然这么快就直接挂了。
死于乱军之中,死得毫无价值!
“人死为大,既然元修已经死了,不用去计较这个人的往事如何了。还是说说这件事有什么影响吧。”
刘益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想听那些废话。
在建康待了一段时间,大概是日子比较悠闲,后院里的娘子们又有几个肚皮又开始大起来了。刘益守也觉得自己在寿阳的吴王府是不是太小了,要扩建一下。
在床上羞羞答答,亲热次数很少的长腿妹冯娘子已经怀上第三胎了,而每次房事尽心又尽兴的萧玉姈,肚皮却一直不见动静,自从生了个女儿后就一直无所出。
因为生不出来,萧玉姈最近已经有些魔怔的趋势,所以搞得刘益守也是很烦躁。
“北方有战报,尔朱荣军在介休大败,如今尔朱兆带兵困守介休,不见得能守得住。”
作为记室参军的毛喜,多了一句嘴说道。
刘益守眉毛微微一挑,显然是有所触动。
“尔朱荣军因为什么事情大败的,查到了么?”
刘益守关切问道。细节决定成败,尔朱荣输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输的。
“好像是慕容绍宗带兵打败了高欢,然后高欢派人散步谣言,说慕容绍宗有反心。于是尔朱荣派尔朱兆换慕容绍宗。
尔朱兆轻敌冒进,大败而归,前面吃下去的全吐出来了。”
毛喜看着卷宗,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些显然是情报汇总以后,根据个人推测而得到的结论。
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看了毛喜一眼,这个推论合情合理,依据充分,听起来就像是那么一回事。
“那你认为,后续会如何?”
刘益守有些考校的意思,饶有兴致的问毛喜道。
“回主公,其实吧,属下的看法很悲观,尔朱荣在晋阳一带很不得人心,而且不会治理地方。他的根基都在北秀容川。如果尔朱荣忍受不了部下的怂恿放弃坚守晋阳,那么大事去矣。”
虽然本来就没觉得局面会有多好,但听毛喜这么一说,刘益守才感觉到局势已经相当严峻了。高欢若是得到晋阳,对他来说后果比梁国丢失两淮还要严峻。
这就意味着,高欢的势力几乎是获得了“不死之身”。
当年初建国的北宋强不强?
高粱河一战之前,各路精兵强将汇聚禁军,可谓是逮谁打谁!
然而北宋为了攻克晋阳,也是耗费无数精力,花了很多年时间才办到。不说是晋阳,就是晋州,当年高平之战,柴荣也是差点就翻车了。
高欢进入晋阳容不容易不好说,可让他出来,那就太难了。怎么能指望高欢的继任者,都如高韦那般愚蠢呢?
“情非得已,这次尔朱荣若是退出晋阳,对我们来说,后患太大了!”
刘益守感慨说道。
“主公莫非是要北伐?”
王伟吃惊的问道。
由不得他不吃惊,毕竟陈霸先等人在广州等地抱团,图谋不轨。各路藩王在湘州、江州等地蛰伏,虽然暂时没有动静,但不排除闻风而动的可能性。
然而,这些人所在的地方,又是异常偏远。逐个剿灭费时费力不说,打完了以后善后也是个大问题。
最令人担忧的就是北方的局势变化极快,有时候机会转瞬即逝,根本容不得你去徘回犹豫。
“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现在不是要讨论要不要北伐,而是如何北伐,打到什么程度。”
刘益守环顾众人,继续沉声说道:“这几日你们都回去想想,三日之后,我要速速决定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