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太子府的大堂内,宾客满座。“准天子”萧欢坐在主座上,刘益守坐在他身边最近的位置,而大堂内的其他人,都是一些生面孔。
甚至萧欢自己都没见过,只是听过名字!
像什么徐擒、张率、庾肩吾、王规、刘孝仪、刘孝威这样的,都是写的“宫格体”诗名声在外,却从未见过本人长什么样。
“陛下,这些都是靖安侯当初招募的幕僚,才华了得。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际,陛下正好将他们好好安置。”
刘益守温言说道。
听到这话,在场的九个人都站起身,对着萧欢深深一拜,又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当初萧纲手下有“入幕十文士”,如今萧纲被贬为靖安侯,“发配”吴兴。这些人都没有跟他一起前往,而是赋闲在家。
其中南齐宗室后人萧子显已经亡故,剩下的九个人,都被刘益守找到,一起推荐给萧欢,众人无不被他的大度胸襟所折服。
终于体会到一点当皇帝的快乐了!萧欢大喜,起身与这九人寒暄客套了一番,宾主尽欢气氛十分融洽。
“陛下,登基大典的相关事宜,还未准备妥当。微臣还有公务,就不打扰陛下的雅兴了。”
刘益守看时候差不多了,双手拢袖对着萧欢深深一拜。
“姑父慢走……”
萧欢想起身,刘益守客气的坚持说道:“陛下请留步。”
等他走出东宫,这才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源士康架着犊车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刘益守上车后轻声说道:“公主从寿阳接过来了么?”
“回主公,已经在府里等着您,高兴得嘴巴都要合不拢了。”
源士康笑道。
“那是当然的,不过这次我若是杀她几个兄长,恐怕她就笑不出来了,回府吧。”
刘益守一脸淡然的摆了摆手说道。
犊车缓缓前行,过了一会,源士康有些疑惑的问道:“萧欢身边并无羽翼,主公何苦将萧纲的幕僚介绍给他呢?”
源士康不太聪明,却是当之无愧的自己人,忠心程度是可以挡刀的那种。二人相识于微末,感情深厚。换做别人,刘益守都懒得搭腔,但是源士康发问,他就不能敷衍了事了。
刘益守不厌其烦的解释道:“堵不如疏,萧欢身边总是会有人帮忙的。与其让他找到卧龙凤雏,还不如送他几只孔雀。世人看到我如此对待天子,定然可以减少将我视为乱臣贼子的诸多诋毁。
将来真正的人才想靠近萧欢时,今天太子府里的那些人定然会加以排斥,甚至做我的眼线。
如此惠而不费之事,做一做又何妨呢?”
刘益守的解释通俗易懂,连源士康这种政治智商欠缺的都听明白了。
他心中暗想:刘益守好像除了钓鱼和单打独斗不行以外,其他的事情都是一套接一套,让人防不胜防。
他做的那些事情,你说是阴谋吧,好像又没有那么阴,你说是阳谋吧,里面又暗藏无数小套路,让你完全无法招架。
就好比说今天这样的情况,萧欢能够拒绝这些人的投效么?
恐怕还是不行的,一旦拒绝,外人会认为他不能容人,比刘益守的格局差了太多,甚至连萧纲都不如。
然而一旦接纳,这些人除了写诗写文章外,毫无治国的才能,甚至连权术水平也不行。他们还会排斥后来者,使得真正的人才得不到萧欢的重用。
但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萧欢不能接纳的人,自然而然就会跑到刘益守这里。因为这位大都督不仅有容人之量,还有识人之明。
这一来一去,此消彼长,后面会如何已经很明显了。关键是,徐擒、张率这些人本事没有多大,名声倒是不小,也有文学作品在世家圈子里传播。属于“大才”的范畴。
这种情况就很类似于盛唐时李白诗写得好就能当官,还显得理所当然一样。
刘益守此举,不仅是抬高了自己的形象,还堵住了萧欢的前途,可谓是一箭双雕。
源士康忍不住叹了口气,几年前二人第一次在寺庙里相见,如今几年过去了,自己变化不大,刘益守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连他这个一直跟随的老属下都完全认不出来了。
“主公举重若轻,英明神武,属下难及万一。”
憋了很久,源士康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马屁我爱听,你可以重新组织一下语言,再拍一次。”刘益守哈哈大笑道。弄得源士康涨红了脸,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很久之后,刘益守才幽幽叹息道:“若是写写文章就能管理天下,那这官当得也太轻松了点,如今天下大乱,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啊。”
……
小别胜新婚,萧玉姈如今才领悟,如果一个女人深爱她的男人,房事的时候是什么下流不堪的事都能做出来的。
疯了半个晚上的她,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了,连手指都动不了,瘫软在刘益守怀里。
“听说这次我三哥的妃嫔,阿郎是一个都没要呢?”
萧玉姈用手指无力的戳着刘益守胸口问道。
“对,都分给陈元康他们了,除了斛律羡以外。”
刘益守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她们在家里开了赌局,赌你这次会要几个。”萧玉姈轻笑道。
“谁赌我一个都不要的?”刘益守好奇问道。
“只有冯娘子说你一个不要。她解释说当初你在洛阳有机会弄几十个美人回府,都放弃了。如今更不可能收那些别人弃之不用的女人。她说你是个内心很傲气,平日里又看不出来的人。”
萧玉姈认为刘益守怎么说也要收几个意思一下,要不然主公都不玩,下面的人怎么好意思甩开膀子玩?没想到刘益守还真忍得住。
今夜对方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一看就知道是很久没碰女人了,战斗力惊人。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刘益守大言不惭的说道。
“你就吹牛吧。”
萧玉姈没好气的叹息了一声,抱住对方的胳膊说道:“这次我以为会骨肉相残的,没想到你居然放走了我那些兄长。真是……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总不能成亲两次吧?”
刘益守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笑道。
“纵观这几百年来的驸马,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萧玉姈嘴角露出微笑,喃喃自语说道,很快便沉沉睡去。
“对你好的人,就真的是好人么?”
黑暗之中,刘益守眼睛盯着窗纸里透进来的白月光,无声叹息。
……
几天后,萧欢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在此之前,邀请各地宗室前来参加大典的邀请函,也通过梁国的官府驿站系统发到各地。
萧纲、萧绎、萧纶、萧续等等,全都有份,一个不缺。甚至连远在蜀地,此番夺嫡完全没有参与的萧纪,都给发了邀请函。
本来萧欢觉得此举完全没什么意思,毕竟给他那几个叔叔们发了,那些人也绝对不可能来建康。但刘益守的解释是:他们可以不来,但是你不能不发,这是新任天子的气度与胸襟。
至于萧范之流的外围宗室,也同样收到邀请函。萧绎等人敢不去建康,他们可不敢不去!
这些人来,总不可能一个人来吧?登基大典,难道不给天子准备礼物?随从要不要来?
一时间,经历大难过后艰难重建的建康城,又隐隐热闹了起来。
在这些人里面,有个非常特殊的宗室,既是非萧衍一脉的外围,又把萧欢得罪死了,这个人便是萧映。
邀请函送到吴兴,要求萧映参加登基大典。而且吴兴水路离建康并不远,坐几天的船就能到,这还是一路慢悠悠晃荡的。急着赶路的话,水路两天就能到。
离得这么近,不去好像不合适。但是去的话……被扣押怎么办?这个难题摆在萧映的案头,令人一筹莫展。
当然,麻烦远远不止于此。
近期建康那边发过来的“邸报”,上面的内容很是不同寻常!
梁国各州郡和诸多藩王在建康都有所谓的“驻京办”,萧衍在位的时候,朝廷有什么重大政策,都会通过“驻京办”,以邸报的形式送到各地官府。
算是一种非正式又地地道道官方渠道的“红头文件”。这种“邸报”并非固定发送,有时候一年好几次,有时候天下无事萧菩萨修佛忘记了,一年也没有一次。
而自诸藩王起兵后,“邸报”这种东西还是头一次的送到各地官府手中。最近的这一期邸报,里头含含糊糊的说了一件大事:朝廷准备北伐青徐!
其他地方,或许看看就完事,真正跟青徐接壤的两淮,刘益守那边也不必在意这种事情。但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送到吴兴府衙的,除了这份邸报,还有朝廷的正式公文:三吴乃鱼米之乡,请在秋收前,提供足够大军出征的粮秣和辅兵,将其送到两淮前线!
如果送到建康,萧映和陈霸先等人或许就忍了。但是押送的粮草和辅兵送到两淮,那不是直接便宜了刘益守么?
综合所有消息,可以很明白的看出来,现在的建康朝廷对于三吴地区有着深深的恶意。不,或许只是希望把萧映和陈霸先打掉罢了!
吴兴府衙的书房内,萧映愁眉不展,桌案上摆着的公文和邀请函,就像是催命符一般,让他坐如针毡。
“兴国,你以为如何?”
萧映面色难看,沉声问道。他不怕自己怎么样,就怕三吴其他地方也收到一样的邸报,一样的军令。他们拒绝,别人可未必会拒绝。
“此乃刘益守的步步为营之计。”
陈霸先叹了口气,主要是建康易主,极大打击了三吴诸多豪强的心气。他们说不定会投靠萧欢,而不是莫名其妙的起兵造反。
主要是师出无名,胜率太低了。
“殿下或许真要去一趟建康。”
陈霸先沉声说道。
“去建康?”
萧映说话的调子都变尖锐了一些,带着浓浓的恐惧。他去建康,还能活着回来么?
“殿下,萧欢刚刚登基,要争取人心。之前朝廷已经下令赦免诸多起兵的藩王,也不追究各路豪强起兵的事情。如今各地局面都趋于平静,刘益守枭雄之姿,又怎么会自拆牌坊呢?”
陈霸先觉得,既然都占据建康了,当然要注意吃相。萧映怎么说都是藩王,哪怕是宗室外围,也不是普通身份。你贸然将其扣押,其他人会怎么想?
“不行不行,本王这么去建康……风险太大了。”
萧映打死也不去建康,并且怀疑陈霸先说这些“风凉话”,似乎别有用心。
察觉到萧映某些“不能明言”的想法,陈霸先无奈说道:“殿下,称病不去也可以。但那样,我们就彻底跟建康中枢撕破脸了。
这份军粮和兵员的调令,也当做不存在咯?”
萧映不参加“登基大典”,等于是将自己与萧绎、萧纶等人放在同样的境地。也就是说,三吴之地,至少是吴兴,也上了朝廷的“围剿名单”。
对方发兵只是迟早的事!
“既然如此,那就不予理会吧。”
萧映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心中隐约觉得此举不是很妥当,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殿下,可与靖安侯联络一下,以备不时之需。反正,他现在就在吴兴。”
陈霸先不动声色的说道。
萧映沉默不语,其实他本意是不愿意再与萧纲有什么瓜葛的。人走茶凉,世间常态,不说也罢。
“殿下,靖安侯……想来很不甘心吧?殿下又何必站在最前面呢?”
“如此,那便将靖安侯请来吧。”
萧映叹了口气,陈霸先说得很对,有萧纲站在最前面也好,毕竟他是萧衍嫡子啊!
……
这天天空万里无云,登基大典如期举行。祭拜过太庙后,萧欢将萧衍的牌位放入宗祠,算是“承前启后”。因为这个大典是属于“先上车后补票”的行为,所以一切从简。
太极殿内,萧欢坐在龙椅上,尽量绷著脸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贴身宫人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梁国皇帝才能戴的“梁冠”,慢慢的走近萧欢。
“慢着!”
朝中一武将出列,对萧欢行礼道:
“此番陛下能入主建康,全靠刘驸马浴血奋战,主持公道,才能让大义得到彰显。小小宫人,又岂可承受梁冠之重,可以为陛下戴上梁冠?
传到北方,那些胡人还以为我梁国无人。
请刘驸马来为陛下戴上梁冠!”
众人定睛一看,出列说话的人竟然是羊侃!
如果是以前萧衍在位,他的话大概没人会当回事。但此番坚守台城羊侃已经展露出过人的实力,无人可以小觑。再说,他给刘益守搭台子,谁敢站出来拆台?
“羊将军言重了。”
嘴上虽然客气,但刘益守依旧是直接出列,走到那位宫人面前,轻轻摆手示意对方退下。
他拿着梁冠,走上前去给萧欢戴好,随即退回原位,双手拢袖,弯腰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他带头,其他朝臣们纷纷有样学样的齐声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欢心情欢愉到要爆炸,只觉得自己现在身体里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