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紧急军情,刘益守派兵解围历阳,柳将军退守采石!”
贴身太监将采石那边传来的战报交给萧纲,后者气得浑身发抖,显阳宫内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妄动。
“都退下,把柳太傅找来。”萧纲沉声说道。等所有人都退出宫殿,他这才心急火燎的来回走动,心中预感大事不妙!
坐镇两淮的刘益守,如果他拿着那根鸡毛,也就是当初萧衍所封的“都督两淮诸军事”当令箭,那么可以节制两淮所有兵马。包括目前在重镇合肥的韦氏,也要受其节制。
如今刘益守派兵击退柳仲礼,虽然在军事上说自己这边损失并不严重,但它所反映的动向却十分危险,令人警觉。
很快,一直住在台城的柳津就进入显阳宫,他也知道了前方的战局变化,不敢耽搁懈怠。
“元举(柳津表字)啊,朕要怎么办才好,想调兵也无兵可调啊!”
一见到柳津,萧纲就拉住对方的衣袖不肯放开。
“回陛下,江北有合肥重镇,进取虽然无力,但防守绰绰有余。如今之计,唯有守住采石、芜湖等地,防备大江南岸的藩王诸军。
只要到了建康附近,敌方必定因长途奔袭而力竭,我军以逸待劳,颇有胜算。犬子率军退守采石,此举并无不妥。”
柳津耐心劝解萧纲,让对方心中稍安。萧纲并不担心柳仲礼的忠心,毕竟他爹现在就在自己面前。
其实柳津的话跟羊侃的方略并无不同,之所以萧纲听不进羊侃的话,不过是因为本身就不信任羊侃罢了。这便是典型的“因人废言”。
“诸王各怀鬼胎,难以形成合力。只要陛下守住这一波,到后面我们一定是越来越轻松。
再有,可以适当加封三吴豪强,让其为我效力。比如说曾经在吴兴担任多年太守的萧映,他既是宗室,又手握重兵。若是萧映肯出来收拾局面,一定可以逆转当前的被动。”
柳津不愧是萧纲的智囊,这番话也算是老成持重之言了。
萧纲看到柳津似乎有话想说欲言又止,便故作随意道:“柳太傅有什么想说,可以畅所欲言嘛。”
他都这么说了,柳津也不好藏拙。于是柳津压低声音道:
“陛下,现在采石的兵马尚有不足,而且除了要防守采石外,沿江陆路亦是需要大军把守。
如果将这两万人分开,那就什么用都没有了。不分兵,又容易被人钻空子。不如令兰钦将军统帅剩余的禁军兵马,在丹阳到江宁一带防守,既可以随时支援采石,又能查漏补缺。
若是藩王大军主力来袭,则与犬子的兵马合兵一处,跟对方决战。兰将军久经战阵,兵法娴熟,骁勇善战。不妨派兰将军出马。”
这条计策堪称是金玉良言,找不到任何破绽,只不过对于萧纲来说还有一个极大的问题。
“若是兰将军带兵出征了,那建康岂不是会空虚?”
萧纲提出了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把建康最后的精兵都带走了,剩下的那不就都是类似羊侃一样心思未定,不知敌我的人么?
“陛下,非常时刻行非常之法。若是前方失利,待各路藩王大军兵临城下,人心动摇,台城里有多少人都没用了。”
柳津哀求道。
现在都这个节骨眼了,萧续的兵马已经攻克石城(安庆)。兰钦所统帅兵马作为最后一道杀手锏,这个时候不打出去,难道真等对方兵临城下?
皇位之争,那些当兵吃粮的将校士卒们,换个主子卖命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到时候建康城能存在多久呢?
“朕……”
萧纲沉吟不语,犹豫不决。这种感觉就好像身上穿着一件衣服,哪怕那件衣服薄如轻纱,也跟完全不穿衣服是不一样的!兰钦和手里的兵马,就是萧纲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
要是兰钦的兵马都派出去了,势必要让羊侃守台城。总不能说让台城内毫无防备,几个蟊贼都可以进来撒野吧?
“陛下,羊将军为其他几个藩王开台城宫门,是图什么呢?”
柳津反问萧纲,后者顿时无语,不知道要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羊氏北来之人,能在南朝立足,所凭的就是“忠义”二字。
如今各路藩王起兵,无论羊侃投靠谁,似乎都跟“忠义”二字不沾边。名声坏了,再想做好人做贤臣,可就没有路给你走了。
坐镇两淮的刘益守就是个例子,到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亦是面临道义的压力,宁可两不相帮。
“如此,那朕便任命兰钦为领军将军,建康周边兵马都归其节制。羊侃恢复直阁将军,率本部人马镇守台城。
命韦粲前往合肥,为南豫州刺史,节制合肥兵马。
嗯,柳仲礼带本部人马北上镇守京口,以免他跟兰钦产生冲突。”
萧纲一番任命倒是有模有样,不过究竟能有多少效果那就难说了。
“陛下圣明。”
柳津双手拢袖对着萧纲深深一拜。在这关键时刻,总算萧纲没有出昏招。萧纲是被刘益守的名头给吓住了,有合肥重镇在,寿阳的兵马无法轻举妄动。
至少柳津就是这么认为的。
……
寿阳城的府衙大堂内,面对前来寿阳“面圣”的萧范,裴之高二人,刘益守脸上堆满了笑容。如今他已经命赵贵屯兵历阳,守住渡江的通道。
嗯,换句话说,等同于收编了萧范和裴之高二人的残兵。这两人在历阳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月,当刘益守提出可以派兵接管历阳的防务时,他们想都没想就直接同意,带着家小来到寿阳避难。
“当初,天子一念之差,立萧纲为太子。后又写下诏书,改立前太子嫡子萧欢为新太子。不想诏书尚未发出,就遇害于显阳宫。
如今在下几经辛苦将太子接到寿阳,准备起兵入建康勤王,你们意下如何?”
刘益守一脸肃然问道。
萧范和裴之高看了看“人畜无害”的刘益守,又看了看对方身旁一脸期盼的萧欢。两人顿时跪下表忠心道:“我等愿意跟随大都督奉新太子入建康勤王,拨乱反正,讨奸伐罪!”
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不表忠心怎么办呢?他们辛苦坚持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么?
有萧欢这面旗帜,可以想象,凭借着手里的百战精兵,刘益守可以后发先至的入建康。他们也会跟着名垂青史。
何其美哉!
果然这一个多月的苦头没白吃。
“大都督,我们现在是不是就要发檄文,讨伐萧纲,讨伐各路起兵造反的藩王呢?”
“古玩达人”萧范十分会看眼色,捧哏的水平很到位。
刘益守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发檄文是必须的,甚至先帝遗诏,也要拓印下来,散发各地。”
萧欢不说话,萧范和裴之高也不说话,都在等那个“但是”。
果然,刘益守来回踱步说道:“但是,各路藩王的兵马不少,三吴地区的豪强态度不明。贸然入场,难免兵疲师老,打成混战。那样是不可取的。”
“所以,暂时我们还是按兵不动,只要守住历阳,就能确保渡江。至于江南那边要怎么闹腾,随他们去吧。目前寿阳乃至两淮所辖州郡都在厉兵秣马,要出兵,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此乃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
刘益守十分文雅的来了一句典故。
其实他更想用通俗易懂的话告诉萧范等人:等那些藩王们的狗脑都被打出来的时候,拿个垃圾桶就能把他们回收了,何必费劲先出头呢?
只不过这两人跟自己不熟,类似粗话他们未必能领悟其精髓,还是按规矩来吧。
一时间,刘益守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的矫情模样,让察言观色的萧范等人一阵错愣。
“殿下,如今虽然尚未登基,但并不妨碍给朝廷的忠义之士授予官职。”
刘益守对萧欢使了个眼色说道。
“啊?嗯嗯,刘都督所言极是。本王就……”
萧欢一时间想不到封萧范和裴之高二人什么官职了,毕竟都是空头支票,你封他们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也没有任何意义。
“不如封萧范为南谯州刺史,镇东将军,裴之高为南豫州刺史,镇南将军。分别为历阳与乌江太守,待平定建康周边叛乱后,再去赴任。”
刘益守拱手对萧欢建议道。果然,萧范和裴之高二人都面露喜色,对刘益守投来感激的目光。
呵呵,刘益守才不会吝啬封赏呢。反正是慷他人之慨,借花献佛不亦乐乎。
正在这时,王伟急匆匆走进来,似乎有军务要汇报。刘益守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微笑说道:“但讲无妨,这里不仅有未来的天子,还有一众股肱之臣,有什么都可以说。”
“回大都督,萧续已经从石城出发,沿路攻占临城(安徽青阳)、定陵(铜陵东北)、繁昌(芜湖繁昌区)。与萧纲大军对峙于芜湖。”
终于来了!
萧欢面色一紧,萧范与裴之高二人互相对视,刘益守面色如常。府衙大堂内众人表情各不相同。
“嗯,继续派出斥候,每个时辰都要回报,无论白天黑夜,去吧。”
“喏!”
王伟领命而去。等他走后,萧欢不动声色拉了拉刘益守的袖口,压低声音问道:“姑父,本王的叔叔们已经带兵来了,如何是好啊?”
萧欢不比萧詧,萧詧野心勃勃,为人坚毅。萧欢则是因为不得不出头,才被迫站出来的,二者在性格上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殿下稍安勿躁,此战我们可以坐山观虎斗。二者相斗,无论谁输谁赢,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坏处。那些藩王们,对在下也是百般拉拢,殿下看在下激动了么?”
刘益守走到桌案旁,将厚厚一叠书信塞到萧欢手里。这位前太子萧统一脉的后人瞬间面色就变得不自然起来。
“姑父不必如此,本王是相信你的。”
萧欢如同手里握着毒蛇一般,闪电般的将那些信件塞到刘益守手中,连看的心思都没有。
看到敲打的效果还可以,刘益守温言道:“殿下不必担忧。在下如果要当那乱臣贼子,早就当了,多的是机会,何苦舍近求远,将前太子一脉后人接到寿阳呢?
如今国家丧乱,心怀叛逆之人趁机作乱。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有殿下在,出兵建康,入主台城,乃是天经地义,而且实现了先帝的遗愿。
正是时不我待,舍我其谁。殿下莫要妄自菲薄便是了。”
听到这番话,萧欢激动的握住刘益守的双手说道:“姑父真乃国之柱石,本王心中激荡,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殿下可安心在寿阳修养,可以在城内外随意走动游玩。在下还有军务就不陪殿下一起了。”
说完,他对一旁老神在在不知道想什么的斛律羡招招手道:“你带着殿下去寿阳城里城外逛一逛,陪殿下打猎游玩一番,不必着急回来。”
“殿下请。”
斛律羡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欢依依不舍的离开,倒是没感觉到刘益守这个人有多可怕,只觉得与之相处如沐春风,很是舒适。果然,外界传言刘益守在两淮飞扬跋扈之言是不可信的。
……
繁昌到芜湖之间,很多人工开凿的水道,引长江水灌溉开垦良田用的。如今,这里水网密布,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防线。
而这其中,有个叫“石硊戍”的地方,四面环水。河道不仅宽,而且其中礁石密布,行船危险容易搁浅。若是没有当地人指引巷道,船队很容易搁浅。
此处乃是萧续进军的必经之路,石硊戍为东西走向的突出部,不占领这里,想要渡河难如登天。兰钦得知萧续的人马来势汹汹,便以石硊戍为核心,沿着漳河(位于江苏的南漳河)布防,以逸待劳等着萧续的军队到来。
春天的夜晚还是带着寒意,这天兰钦在木制的城楼上吹着冷风,凝神看着远处隐约的火光,那是萧续大营所在,离石硊戍其实已然不远。
萧续是萧衍众多子嗣里面最为勇猛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兰钦可不认为这位少点脑子的宗室在没有撞得头破血流以前会收敛。
“报!萧续军大营中人逃卒前来报信!说有重要军情禀告!”
忽然,远处跑来一个亲兵,在萧续身后小声说道。
“有点意思,带到签押房里,我亲自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