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被刺于建康台城显阳宫,萧纲发丧,随即准备登基,并要求各地藩王都返回建康奔丧,同时参加登基大典。
一时间,梁国各地都陷入诡异的沉寂之中。
水太混,事情太诡异,如今谁都不知道要怎么站队。
先看看再说,应该是所有人的想法,甚至连萧纶这种暴脾气的都忍住了。
刘益守怎么会蠢到被召见的时候刺杀君王?
萧纲是不是此事的策划者,他已经是太子了又何必那么着急?
这件事会不会是第三个人暗地里下黑手,企图渔翁得利?
到底应该尊萧纲为新帝,还是要“勤王讨逆”,扶持某一位藩王发兵建康?
一个又一个没有答案的难题,在所有人脑中徘徊。
没有一个藩王响应萧纲的号召,但与此同时,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大家似乎都在等,想看看这场台风会往哪边刮。
萧衍的葬礼冷冷清清的举行,萧纲的登基大典亦是缺席了不少朝臣,至于萧氏宗室,只要不在建康的,一个都没到场。建康城内还有不少官员外逃,似乎并不看好萧纲能平定乱局。
当初萧纲发出来的诏令,措辞是很严厉的。然而,当他和麾下亲信发现无人响应之后,却也没有气急败坏的派兵追责。而是暗地里联络韦氏、柳氏等大族,在建康和三吴地区集结兵马。
登基不过是名义上的一种东西,兵马、粮草、辎重,这些才是让各路方镇俯首称臣的砝码。哪怕萧纲已经坐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那个位置上,他依然需要时间去准备这些。
不光是萧纲,就是其他的皇子,朝中的大臣们,也都很清楚。关于萧衍被刺这件事,是不是萧纲做的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然发生,木已成船,时间不可能倒流回去。
谁是凶手这件事不仅空口无凭,而且也无人真正关心。
哪怕萧纲能拿出切切实实的证据,所有人都会当做看不到听不懂。因为只有经过一场血腥的“淘汰赛”,最后的胜利者,才能去定义是非曲直。
你没有兵马,无法平定乱局,那么有道理也会变成没道理。这便是所谓的是非关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
这个新年是过得很是沉闷,任何欢笑都无法冲淡萧衍被刺身亡带来的紧张与压抑。
然而就在大年初一的当天,历阳太守萧范、南谯州刺史裴之高联名发布檄文,痛斥前太子,现任皇帝萧纲指鹿为马、弑君篡位、陷害忠良、罪大恶极!
整个南谯州都不会承认弑君弑父的萧纲继位,并号召各路藩镇联合起来攻打建康,然后再拨乱反正,选出德高望重的宗室作为新帝。
并且派人通过梁国的驿站系统,将檄文广为传递。
简而言之,萧范等人不认同萧纲,但是除了萧纲以外,其他几个藩王,似乎谁都可以,他们持开放态度。
此檄文一出,如果在沸腾的油锅里倒入一杯热水,瞬间就炸锅了!
庐陵郡(江西吉安)的萧续、广陵郡(扬州)的萧纶、湘州(湖南长沙)的萧绎,先后举起反旗,响应萧范。
倒是此番的“苦主”刘益守,如同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一样,根本不表态!只是通过官方驿站上书朝廷,说自己是被冤枉的,行刺萧衍的另有其人,自己对此完全不知情。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看到刘益守似乎不打算出手,萧纲心中大定。早就得到消息见过那篇檄文,知道萧范要搞事情的他,立刻命柳仲礼领禁军及世家兵马共计两万,麾下都督乃是赵伯超、胡贵孙等人,沿着长江直扑历阳而来。
萧范眼见敌军势大,一边固守历阳,一边派人向寿阳求援。然而,所有派去求援的信使都没有返回,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
几艘楼船沿着淮河往上游走,顺流而上,沿途都不作任何停留。其中一艘楼船上,刘益守站在船头,眉头紧锁,似乎是在考虑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
“主公,此番我们就带着几百白袍旧部,会不会有点危险啊?”
源士康站在刘益守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从寿阳到襄阳,沿途还算是顺利。只不过,襄阳南面很不安全。江陵以南的巴陵郡(岳阳),乃是萧绎出兵的桥头堡。萧绎在此地屯扎重兵,以王僧辩为大都督。
之前萧衍多次命令萧绎移镇江州,萧绎都以“湘西豪酋蠢蠢欲动,不宜轻动”为由,抗拒朝廷的命令。
“我所忧虑者,唯有江陵而已。估计我们到襄阳时,萧绎应该已经将江陵控制下来了。到时候萧绎如果想不开要攻打襄阳,那真是麻烦大了。”
刘益守忧心忡忡的说道。任何策略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现在他们就是在跟那些藩王们拼速度。
带几万大军西征?
拜托,如果那样的话,谁都知道刘都督要去襄阳把萧詧等人接回来,然后玩尊王讨逆那一套把戏了。
现在萧衍那几个儿子都举起反旗,不过是因为萧纲坐稳了皇帝的位置,对所有人都不利。
所以那些人没有纠结刘益守究竟是不是弑君的人,没有纠结手握重兵的刘益守是不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反正,刘益守不姓萧,没法自己登基称帝,这些藩王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攻入建康,哪里有心思去管刘益守窝在淮南干嘛啊。
只要刘益守不投靠萧纲,不挡他们的道,那么暂时还轮不到收拾他刘都督。
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刘益守才没有将所谓的“遗诏”公布出去,甚至都没有直接举起反旗明火执仗的跟萧纲对着干!
只要不调动兵马,就可以让诸多藩王放松警惕。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这才是用兵的策略啊。哪有那种“大声密谋”后去偷袭的啊!
当然,这些源士康肯定不懂,说了也是白说。
对于刘益守来说,情报和时效性,才是用兵的第一要务,其他的因素都是围绕这个而来的。别的策略先不说,源士康这种把自己身边的兵马搞得多多的,绝对是个心理误区。
“主公,前面是北义阳郡,到了渡口,我们要下船,再往西边没有水路了。”
王伟走到刘益守身边拱手说道。
“嗯,这一路还挺顺利的嘛。”
刘益守微微点头。
按他的脾气,直接把萧衍的遗诏爆出来,然后纠集两淮的兵马一路杀奔建康,多么快意恩仇!
然而,小不忍则乱大谋。接回萧詧和萧欢,是利用他们的名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既然喊着“尊王讨奸”“拨乱反正”,那可别自己先乱了。
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怎么了,还有事?”
刘益守好奇问道。他发现王伟还没走。
“主公,我们这波人是什么心思,大家都知道。如今我们反而成了完成萧衍遗愿的人,给他当忠臣孝子,这不是……”
王伟想了半天,不知道要用什么样一个词去概括为好。
“大概就是做贼的,帮苦主家去追赃吧。”
刘益守无奈笑道。
王伟抚掌大笑道:“属下就是这个意思。为萧衍出头,怎么也轮不到我们这帮从北面来的啊,这事也太可笑了。”
“萧氏多孝子,江南多好臣。咱们这帮外面来的贼,终究还是比不上建康的家贼。”
刘益守微微一笑,他也是没想到萧衍说死就死了,什么后续的安排都没搞定,丢下一堆烂摊子。
这次带着数百白袍旧部出兵,刘益守命于谨守寿阳,统一调配兵力。其他各将依旧是戍守各郡大城,并不出兵建康,亦是不会去支援萧范。
寿阳南面的合肥重镇,韦氏在此有重兵把守。一旦出击,那么极有可能被韦氏在合肥的兵马与建康的兵马前后夹击。
在战略上会陷入极大被动。
这一轮萧范就是个负责出头的“引线”,若是有心,萧纶和萧续都有机会救援萧范。毕竟,萧范现在可以算是朝廷与藩王争斗的一个“风向标”。
如果萧范还活着,那么打算接受新朝廷政令的方镇或宗室,心里向着萧纲的那些人也会有所顾忌。而萧范一死,无数墙头草只怕很快都会倒向萧纲一边。
手握重兵,坐镇两淮的刘益守,只需要看着他们打得热火朝天就够了。出发前,刘益守就是这么跟于谨交待的,厉兵秣马,静待时机,不要急吼吼的冲上去。
而在东面的盱眙,刘益守已经给宇文泰下令,让他“说服”盱眙太守华皎,在盱眙招兵买马准备战斗。萧纶若是战败,萧纲必然派兵马追击,到时候盱眙只怕有一番恶战。
刘益守此刻满脑子的都是这些算计,只感觉太阳穴上旁的青筋一阵阵的暴起。
“我们在寿阳还没完全发展起来。按我的想法,起码再蛰伏两年,兵精粮足之后再来谈这样那样的金戈铁马。
然而时间不等人,萧衍突然离世,南方的乱局已经打开,无论我们愿不愿意,都会参与其中,不死不休。
肯定会遭遇相当多的困难,但是,危险中未尝没有机会,就看是能不能把握住了。”
刘益守看着缓缓流淌的淮河水,无奈摇头叹息。
“主公,莫要忘记了高欢。”
王伟不动声色的提醒道。
“这我如何不知啊。高欢带兵从青徐而来,萧纲命人从南往北攻寿阳一线,我们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所以趁着高欢还没把视线投向南面,一定要占据建康。然后把建康留给萧詧他们,让他们招兵买马,自己负责自己的安全。
我们依旧是占据两淮,往河南,荆襄那边发展。一边歼灭江州、荆襄的反抗势力,一边将新占领地纳入统治,拒绝萧詧他们的指派。
如此一来,便可以扩大地盘,实质性的发展自己。我们不主动去招惹萧纶、萧续、萧绎他们,但是谁冒头我们就打谁,把他们脊梁骨都给打断!”
刘益守这番话,让王伟茅塞顿开。他原以为自家主公得了萧衍的所谓“遗诏”,会不可一世的要如何如何,没想到对方如此谨慎,甚至都有些小心得过分了!
“主公既然都想明白了,那确实是在下多虑了。”
王伟对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
不久后,船队在北义阳郡的慕化城(今信阳西北不远)停靠,曹皎带着亲兵前来迎接刘益守,一行人进入慕化城,准备补给一番后继续西进到襄阳。
此地离襄阳已经不远。
……
广陵城(扬州)的府衙大堂内,一身戎装的萧纶,来回走动,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身边还有一个同样的是全副武装的年轻武将,眼观鼻,鼻观心的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此人名叫韦载,跟韦粲一样,也是南梁名将,绰号“韦老虎”韦睿的孙子。然而他的父亲是二房的韦正。
俗话说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韦氏同样也是多面下注,没想到还真让他们遇到了自家人对付自家人的情况。
萧纲命韦粲屯兵京口,江对岸就是广陵地界。而韦载乃是萧纶府上的“阁帅”,本没有什么事情做。然而现在萧纶不服萧纲登基,这个阁帅一下子升级为“大都督”,果不其然就跟堂兄韦粲的兵马对上,要同室操戈了。
“殿下,广陵城太靠近建康,一旦萧纲出兵,很快就能抵达。若是能胜还好,若是不能胜,大军都无法腾挪地方,战略上非常不利。
不如在下守广陵,殿下带着部分兵马撤往海陵郡(今泰州、海安、如皋、泰兴、姜堰等地),在海陵厉兵秣马以为后援,如何?”
韦载提出来一个很有可行性的建议。
在一旁不说话的傅岐很赞同,附和道:“天子遇刺之事如此诡异,萧纲还推脱是那刘益守刺杀的。在下可以打包票,刘益守虽然狂妄自大,造反的心确实是有的。可是他一定不会用这么愚蠢的办法去行刺天子。
萧纲枉顾人伦,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败亡只是迟早。可是哪怕他最后会失败,也并非这一天两天的事情。殿下何不去海陵郡积蓄力量,等各路兵马到达之后,才出兵亦是不迟啊。”
两位手下的话,让病急乱投医,打算豁出去拼一把的萧纶暂时冷静了下来。
最后,他无奈叹息了一声,不得不承认,暂避锋芒是对的。如今各路反对萧纲的人马,就自己是离得最近的,几乎是跟京口脸贴脸。一旦打起来,谁会最倒霉不问可知。
“只好如此了。”萧纶叹了口气,心中极为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