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最后一日,正是富锦阁开张的日子,一大清早秋昙便起身,梳洗装扮好,用过早饭便往铺子里去了。
冬日严寒,秋昙手上捂着一鎏银八角镂空手炉,身披大红羽纱面白狐里披风,却仍觉冷风嗖嗖灌进衣裳里,便索性将兜帽也戴上了。路过绿沙河时,她见河面上结了层薄冰,一片小舟孤零零泊在岸边,岸上蹲着七八个扎头巾的妇人,正盥洗衣裳,而道旁的包子铺前则热气腾腾,伙计们搓着手大声吆喝:“买包子咯,新鲜出炉的包子!”
如此行了一刻钟,秋昙到了富锦阁,铺子里十多个裁缝绣娘伙计等都到了,正在摆蜡像,秋昙进门,众人便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向她问安称掌柜的。
秋昙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干活儿。
伙计们那十二件成衣都套在了蜡像身上,十分妥帖,如此客人们便可更直观地看到这些衣裳穿在人身上是怎么样,门前也摆了两尊蜡像,傍边还立着十多个大花篮,花篮用竹蔑编织,里头放着五颜六色的绢花,凡路过的行人,见此景象都免不了多看两眼。
渐渐的,日头挣脱出来了,河上的薄冰融化,道上行人渐渐密集,富锦阁趁此时点了一串长鞭炮,噼里啪啦的,小六灯梯将覆在匾额上的红绸揭开,露出书“富锦阁”三个鎏金大字的牌匾,如此,富锦阁便开张了!
然而,鞭炮声过后,一切又归于沉寂,虽每个路过的行人都会多看两眼这铺子,却没一个人进来。
伙计们也由先头的斗志昂扬,渐渐百无聊赖,到后头索性坐在柜台后发愣。
负责打杂和招待客人的小六撑着脑袋,懒懒道:“掌柜的,咱们铺子里的成衣太新奇,把客人们吓得不敢进来了!”
“我倒觉着这衣裳挺好看,就是咱们铺子开张该弄个噱头招揽客人,譬如对面那米铺,开张那日只要进门的都送两个鸡蛋或一斤米面。”
“咱们是裁缝铺,自然不能送米面,不如每件衣裳都打个折扣?”
众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秋昙却道:“不必弄这些噱头,为了几个鸡蛋一斤米面或一点折扣的人,不是咱们铺子的客人,引来了也没用,富锦阁做的衣裳新奇独特,价又高,一件算下来大约五十两银子,只有那些富家小姐买得起,她们会为一点儿折扣特地到这儿来做衣裳么?她们光顾这儿,只为了一个,就是这些衣裳够新奇,她们喜欢,所以热闹不热闹不打紧,那都是虚的。”
话音才落,便见门口停了两顶小轿,接着,四位妙龄小姐掀帘而出,说笑着往铺子里来了。
几个伙计立刻打起精神,走出柜台上前招呼,“给几位小姐纳福,来看衣裳啊?”
那四人却不搭理伙计,只顾着说她们自己的话。
“你瞧瞧,我说的不错吧?就说我看见一成衣铺里的衣裳跟孙金玲那身一样,看,就是这身!”其中一紫衣小姐来到蜡像前,将那身大红胡服骑装的衣摆拉起来给同行之人看,“你摸摸。”
“哎呀,还真是,不仅这一件,其余的几件也都新奇,市面上没见过这样的衣裳,诶,这是什么?”一粉衣小姐抚了抚蜡像的脑袋,笑道:“原是蜡像,亏她们想得出来!”
两个伙计陪笑着上前介绍成衣,又道:“前些日子孙小姐身上穿的那件,在这几件面前也要逊色许多呢!”几位小姐听了十分满意,便跟随他们进里屋去量尺码,而后每人各挑了两件命裁缝裁制。
接着,她们便开始问价,听说那骑装才四十五两,或五十两,其中两位小姐便不乐意了,对伙计道:“孙家小姐在京城做的骑装六十五两,我们的比她的还好,价却更低,说出去我们多没脸面,你把价提起来,每件六十五两,我就做!”
伙计们连同秋昙在内,都惊得里焦外嫩,果然女人攀比起来没有道理可讲。
于是秋昙上前,笑呵呵回道:“几位小姐果然阔气,我们这就提价,往后再有新奇的样式,也都先尽着几位小姐,只是可否告知我您们府上是……”
“连我你也不知道,你怕不是扬州人吧?”
“我家里做蚕丝生意的,整个苏州城的蚕丝有半数都是我家供应的,你自个儿去打听打听我是谁!”
“我家是……”
几人付了银子,又傲慢地说了住处。
秋昙陪笑着,命账房一一记下,并允诺衣裳做好后会派人亲自送上门。
四位小姐十分满意,这便说笑着走出铺子,“不就是件衣裳,有什么可显摆的,半月后的马球场上我们也把衣裳穿出去,绝不能让孙金铃一个人出风头!”
“就是!”
待人走远,铺子里众人都深深吐了口气。
她们还以为今日没生意了,没想到来了几位阔小姐,每人花一百三十两,四人便花了五百二十两,除去成本净赚至少四百两,就这一会儿功夫,几个人的生意,就是苏州最大的染织坊两日的利润,一时众人的干劲更足了。
不多时,又有些妇人小姐陆续进来,有的只是看看衣裳,有的问了价钱,却再无一人要做成衣。
到了黄昏时分,伙计们的热情渐消下去。
秋昙因怕身子劳累,早去内室坐着了,再出来时,便见一着粗布麻衣的妇人走进铺子,东看看西逛逛。
几个伙计见她的穿着便知买不起,于是瘫坐在椅子上不去招呼,直到这妇人伸手摸了摸蜡像穿的衣裳,小六立即跳起来喝止:“当心把衣裳碰脏了弄坏了!”
那妇人吓了一跳,忙讪讪收回手,向小六连声致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道这儿的衣裳不能摸的。”
“能摸,谁说不能摸,”秋昙大步走出来,横了小六一眼,旋即冲那妇人微微笑道:“衣裳都能摸,只要您当心别碰坏了,”秋昙说着,拉着那妇人的手去摸料子。
那妇人却收回手,不敢再碰,向秋昙连道了三声:“对不住,我不知道这儿的衣裳不能摸,”而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