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菊被拐案的侦破工作开了个好头，却得了一个不算好的结果。主犯没有抓到，线索基本上算是断了。
姚远和陈东向关天明汇报工作，着重说明了不把范彪带回来的原因。
关天明理解地点了点头，用力抽了一口烟，道，“小姚你的决定是对的，这个人带回来也是个麻烦。”
他看向陈东，毫不客气地说，“陈东你这个所长怎么当的，我镇这么多年来没有发生过这么恶劣的案子，怎么你来当这个所长就发生了呢！”
陈东羞愧不已，刘金菊被拐案之前，本镇的确没有发生过拐卖案件。平心而论，回龙镇是经济发展情况极差，但是这么多年来没有发生过恶性案件，关天明这个镇长在这一方面是很称职的。
让姚远最佩服的是，回龙镇居然建立起了联动联防治安机制，这在经济好的地方都是很少见的。
关天明指着陈东的鼻子毫不客气地说，“你们派出所要反省，要整顿，不能换了一个所长补充了一名民警工作反而搞不好了，怎么向全镇八万多人民群众交代？”
“关镇长，我知道了。”陈东低着脑袋道，“我们派出所缺经费啊，上次我找您汇报的时候提到过，我们手上有线索但是没有经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嫌疑人跑了。”
“最后不是去了吗，犯罪分子呢？”关天明朝陈东伸出一只手掌。
陈东不说话了。
姚远解释道，“关镇长，派出所缺经费是事实，这次没能抓到主犯不能怪陈所长，是我在指挥整个工作的，我们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犯罪分子不会跟着我们的计划走。”
关天明对陈东不客气，但他不能用同样的态度对待姚远。
“小姚，这事跟你没关系。”关天明说，“缺经费不只你们派出所一家，没经费工作就不干了？”
这话说得就有些蛮横了。
关天明摆摆手，说，“陈东，你们派出所一定要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给刘保生一家一个交代，给全镇人民一个交代。”
“是。”陈东闷闷地说。
关天明说，“小姚，案子不破工作专班不撤，你还是负责协调这个案子侦办的镇领导。好了，你们去忙吧，我要代表镇政府去看望受害人。”
姚远和陈东起身离去。
“去派出所开个会。”姚远示意陈东上车，一脚油门就往派出所去了。
派出所和镇政府都在一条路上，相距不过三百多米，水温都还没上来就到了。
陈东一下车就看到了院子里停着两台宝马越野车，是之前在宁育市办案的时候姚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后来一起开回了回龙镇，加上姚远自己用的那台车，一共是四台车。
到任后，姚远来过几次派出所，这是他联系的单位，而且治安这块也是他分管的，所有民警、联防队员他都认识。
刘金菊被拐案的主办侦查员是陈东，任小华是组员，其他人个个都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所有警力都耗在这上面。
“请指导员和副所长过来开会。”陈东吩咐任小华。
回龙镇派出所是正股级单位，有七名民警和五名联防队员，规模在全县派出所里中规中矩，但是对于一个拥有八万人口的大镇来说，人手是严重不足的。
等人到齐了之后，姚远开门见山地说，“刘金菊被拐案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教训。改革开放以来，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公安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指导员和副所长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年轻的镇长助理要干什么。
姚远说，“派出所存在两大问题，一个是人手不足，一个是经费不足。我今天找你们开这个会，就是要解决这两个问题。”
他和陈东通过气。
陈东接过话头说，“姚助理和关镇长谈过，提出了一个想法，关镇长也批准了。”
他翻开笔记本，道，“我们一共只有七名民警，管辖人口却有八万人，平均每人要管一万多人。按照国外的经验，每三千人就应该配一名警察，我们这个比例是非常低的。”
“但是请求上级增加人手是不可能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其他派出所的情况也差不多。姚助理提出，从联防队员和咱们镇的退伍兵中招一批专职治安员，就是协警。统一制服统一管理。”
指导员说，“这是好事，省城已经这么做了，是解决警力不足的好办法。不过，关键还是经费，这些人的工资怎么解决，镇上可以解决吗？”
“镇上没有钱，关镇长你们也知道，他不会出这个钱的。”陈东说，“所以还是所里解决，所里和他们签劳务合同，给他们缴养老金。”
指导员苦笑着摇头，“陈所，说到底还是钱啊，钱怎么解决。”
姚远道，“钱的事等下再议。”
陈东接着说道，“初步预计需要招八名协警，所里的几名联防队员都是老弱病残，全部要清退掉。除此之外，每个行政村要成立治安联防队，优化已有的治安联防联控机制。”
“我没有意见，人手当然是越多越好，还是那句话，钱的问题能解决，招多少人我都没意见。”指导员表态道。
大家巴不得多招一些人。
接下来就是钱的问题了。
姚远说，“我镇地处丰江中下游，丰江在龙潭村拐了个弯由东转向南，在龙潭村形成了一块三角洲，那里淤积了丰富的河沙。昨天我去看过，有抽沙船在抽沙。”
他笑着扫视了大家一眼，问，“这些事情你们都知道吧？”
指导员郑钧不明就里，说，“镇上的人都知道吧，有抽沙船在龙潭村抽沙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都是外地的抽沙船。”
副所长韩明高反应过来，疑惑地说，“姚助理，你是想让我们去罚款创收？可是这不归我们管啊，应该归水利局管的。”
丰江是干流，能跑上千吨的河船。
依法创收是当前公安机关解决经费不足的普遍做法，问题在于，回龙镇一家工厂都没有，就算你依法创收到庄稼汉头上，你也创收不了几个钱。
不像其他经济好的乡镇，企业多商业发达，违法乱纪行为也就多了，在回龙镇，你就是想违法乱纪也没有这个物质条件。
姚远笑着朝韩明高点了点头，“水域归水利局管没错，丰江是西江水系的干流，同时还归丰江管理局管，治安上，县里有水上派出所，这么看，的确怎么算，管辖权也不在我们。”
“是啊，姚助理，我明白了，你想对抽沙船进行依法创收，不过没有管辖权的话，没有执法基础。”郑钧也明白了。
姚远说，“地域管辖这块的确是不归我们，不过，我们可以从案件这块入手，如果是在我们管辖区域之内发生了刑事案件，那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行管辖了。”
“刑事案件？他们抽个沙而已，怎么也算不上刑事案件。”韩明高说。
姚远指了指任小华，“现在我们就现场找法律依据，小任。”
小任翻开厚厚的刑法典，照着念了出来，“第三百四十三条，非法采矿罪、破坏性采矿罪，违反矿产资源法的规定，未取得采矿许可证擅自采矿，擅自进入国家规划矿区、对国民经济具有重要价值的矿区和他人矿区范围采矿，或者擅自开采国家规定实行保护性开采的特定矿种，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违反矿产资源法的规定，采取破坏性的开采方法开采矿产资源，造成矿产资源严重破坏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
郑钧和韩明高猛地一愣，郑钧伸手要过刑法典，“有这样的法条？”
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大开眼界了，“还真有。”
顺手递给韩明高，韩明高看了之后，也长见识了，“这是妥妥的刑事案件，真要是涉嫌这个犯罪，我们去抓那谁也没话说。”
陈东说，“昨天下午我和小任去摸了摸情况，那条抽沙船铁定涉嫌非法采矿。按照法条规定，可以并处或单处罚金。”
判他们多少年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在于“单处或并处罚金”。
有人说最好不好招惹法制部门的，他们对法律太熟悉了，想要弄你，怎么都能找到可以依据的法条来。
郑钧仿佛看到了数以万计的罚金，精神抖擞，道，“办他们！”
“原来他们一直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犯罪。”韩明高感慨着说，对姚远佩服不已，“姚助理，还是你厉害，居然真的找到了法律依据。”
韩明高比姚远大不了几岁，面对姚远的时候，反倒是不像其他人那样因为姚远镇长助理的职务而表现拘束。
任小华笑着说，“姚助理是大学期间学了第二专业，就是法律。”
郑钧、韩明高佩服不已。
姚远说，“不过罚金需要等法院判决下来之后才能执行，一来二去时间会很长。怎样既打击了犯罪行为，又能合理合法地进行创收，需要好好地思考思考。”
什么意思呢？
这一次郑钧的反应最快，他的眼珠子转了转，果断说，“姚助理，陈所，这个事情交给我和明高来办吧，保证办得漂漂亮亮的。”
“我没意见，我还得盯拐卖人口案。”陈东也不犹豫。
姚远笑着说，“好，郑指导员和韩副所长负责这个事。处理了抽沙船之后，协警的工资应该没问题了，所里的伙食也可以改善一下。”
他话锋一转，道，“不过，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想个办法一次搞个几百万上千万。”
几百万上千万？
连陈东都不相信了，这也太扯了，全镇资产加起来恐怕也不值这么多钱，吹牛也吹不出这么多钱来。
姚远却不解释，而是指了指坐在末尾的肖云，说，“我重新介绍一下，肖云，以前和我是一个工厂的子弟，现在是你们派出所的第一位协警，他手上有一条线索，肖云，说说吧。”
肖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小混混了，很有气势的样子，手里拿着铅笔，说，“各位领导，我镇大龙村青年刘风在县城开办了一家机电公司，几天前，东湾市地税局一位科长因为涉嫌贪污受贿被抓，牵扯出了一起涉案金额高达一千多万的偷税案件。”
大家都比较懵，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偷税漏税去了？
其实肖云心里面很紧张的，为了今天的会议，他给林威打了很多次电话，跟林威紧急学习了税收相关的政策，然后才有现在的汇报。
他继续说，“刘风开办的机电公司和东湾方面有业务往来，但是，经过调查，刘风的机电公司根本没有任何业务，说白了，就是一家皮包公司。基本上可以确定，刘风是注册的机电公司是为了卖增值税发票来牟取暴利的，不过，具体案情还不清楚。”
姚远补充说，“东湾市的重点在查贪污受贿，他们发现了偷税漏税的线索，但是没有继续往下查，可能是不具备往下查的能力。”
“姚助理，请等等，偷税漏税，这个是税务机关管的啊，跟我们公安有什么关系？”陈东忍不住问。
这事姚远没有和他通过气，他也很疑惑。
姚远拿出一份红头文件递给陈东，“国务院出台的这份文件明确规定了公安机关负有打击经济犯罪的责任，刑法里也有非法出售增值税发票罪这么一条罪名。也就是说，这个犯罪行为本来就是我们公安管的。”
大家惊讶极了，第一次发现原来公安可以管这么多事情，于是他们就越发看不透这位年轻的镇长助理了，怎么什么都能找到，想打击谁怎么都能找到法律依据？
韩明高甚至想到另一个问题——姚远要是想弄一个人，以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能力，用法律作为武器的情况下，被弄进去的人恐怕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进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