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距离明家的织造坊很近,几步路的工夫唐娇就到了。
人刚进门,明阳突然出现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去哪儿?”
“出去买了点东西”
“呵,还瞒着我?我都看到了,在酒楼,你同一个男人吃饭。”
唐娇眼皮跳了一下。
明阳都看到了?
“表哥胡说,我如何就跟一个男人吃饭了?”
她这强硬的态度反倒是让明阳愣了。
“真的不是?”
“我清清白白的名声表哥可别给我毁了。”
她这般一说明阳就认定是自己误会了,赶忙道歉,“那是我看错了,方才在街上瞧见你跟酒馆二楼一个男人对视,我还以为你和他认识。”
说着明阳干笑一声,“娇娇别生气,就当方才表哥是胡说。”
唐娇嗔怒,“再有下次我一定告诉外祖母,让她老人家收拾你。”
“哎呀我的好娇娇,表哥知道错了,走,外面这般冷咱们进去。”
唐娇暗自松了一口气。
好险,好在明阳没看仔细,他人也好糊弄。
*
当天晚上陈培尧亲自去了一趟如意观。
见到他时如九先是长久的震惊,随之眼圈红了。
陈培尧看见人就几乎已经确定了这是他要找的人。
只因,这人和母亲长得太过相似。
“你是……”如九颤着嗓子问。
“在下陈培尧,见过姨母。”
“陈……你是妹妹的孩子!真像,和你母亲真像!”
如九悄悄抹了一把眼泪,“你母亲如何了?外祖父呢?身子还健朗吗?”
陈培尧表情没甚变化,平静道:“外祖父身子倒还好,至于母亲,死了。”
如九神色一怔,“怎会……何时之事?”
“两年前,和我父亲一同被司马具所杀,在父亲相护下我得以活命。”
他平静得像是在说跟自己无关的事。
如九身体轻颤不知。
一半是因为听到妹妹的死讯,一半是因为听到那个名字。
陈培尧看着她,又说:“姨母在此,过得可还安逸?”
如九脸色惨白。
“对不起……”
陈培尧冷笑,脸色在月色下像是索命厉鬼。
“关姨母何事?母亲还在时我听母亲说姨母年轻时抛弃孝道和那人私奔外逃,十年后那人回京接任司马家家主之位,可姨母却下落不明。”
“外祖父和母亲多次去司马家寻你消息,他们说你同两位表兄失足坠崖,没了性命。”
“当年外祖父得知你和表兄们得死讯几度昏厥,至此身子便不大好了,这些年也从未停止寻找你们的尸骨。”
如九瘫坐在地,捂着脸痛哭出声。
“是我的错,我错信那负心凉薄之人!”
陈培尧平静地看着她忏悔。
许久之后如九哭声停下。
“我没脸回去见父亲。”她说。
“两位表兄可还好?听闻是一对聪明伶俐的双生子。”
如九痛苦闭眼,想到了当年惨剧。
“哪里是失足坠崖,我们母子三人是被扔下悬崖,我的长子青儿当场死亡,詹儿下落不明,我寻了一年才找到他的踪迹,如今生活得倒还好。”
陈培尧顿了一瞬。
青儿,詹儿。
青詹……
“姨母就未曾想过替大表兄报仇?”
如九抹着眼泪,“如何没想过,那可是我的亲儿!可我能做什么?就是他们知晓我还活着都有可能危及父亲和詹儿!”
陈培尧抿着双唇,看着神色哀怨身形消瘦的女人。
“既然如此,姨母便什么都不需做,我会同二表兄联系,那些人会付出代价。”
如九站起来,担忧地看着陈培尧,“你同司马家作对,不会……”
“有些仇总归要报的。”
如九又掉眼泪,觉得自己无能懦弱。
活得竟然不如一个孩子。
“詹儿也没忘了当年之事,你若是需要帮助,可以去山下苏城明家找他,他如今叫……”
“青詹,我知道。”
如九怔愣,“你模样随你母亲和外祖父,可性子像你父亲,挺好。”
“你万事小心。”
陈培尧点头,对他行了一个大礼,随后告辞。
如九把人送出门,看着人彻底融入进黑夜才回去。
正屋,观主正在三清真人像前打坐,听到她进来的动静头都没回,问:“那人是京城来的?”
“是。”
“人中龙凤,日后有大作为,”顿了一下她又说,“同前几日那小姑娘命中有正缘。”
如九想到了唐娇的脸。
所以说尧儿找到此处,是因为那姑娘?
世上竟然有这般缘分?
挺奇妙的。
*
陈培尧离开江南这一天唐娇终究是没去相送,不过让褚白露送去了一个她连夜做的香囊。
褚白露接过香囊时欲言又止,却又无可奈何。
无人知晓陈培尧来过江南,唐娇他们一家四口在江南过了一个无比欢快的新年。
如褚白露说的,顾有为或者司马家也确实没人过来找麻烦。
过完了正月十五,唐娇他们一家打算启程离开。
在江南的三个月是唐娇最为轻松的日子,离开时还稍微有些不舍。
前一日特意和淼淼和洁儿她们在一起出去游湖。
江南景观天下一绝,游湖四处可见风光。
洁儿和淼淼相熟的人甚多,坐上船没大会儿就遇到了几个手帕交,所以去船头跟她们畅聊。
船舱里面就剩了唐娇和明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唐娇靠在窗前欣赏着江南美景,突然两道身影就闯进了她的视线。
一个是小白,另一道是……陈培尧?
并不是,这身烟青色衣服唐娇见青詹穿过。
所以,站在对岸的人是小白和青詹?
两人没注意来往的船只,在认真交谈着什么。
唐娇想到了之前酒楼和陈培尧谈论的关于道观如九的事。
三人相似的面庞,在唐娇面前闪过。
“表哥,关于小师叔你知道多少?”唐娇突然问。
“怎么突然问他?我们这些小辈是不敢打探他的事,不过祖母应当是知道一些,却也不跟我们说。”
唐娇又看向岸边,两人已经一齐走开。
或许,青詹也是陈培尧要找的人吧?
这般一想,她对陈培尧做的事情知之甚少,陈培尧或者褚白露也从未主动跟她说起。
他们乘坐的船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看不到那个方向,唐娇也收回了视线。
“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明阳拿桌子上炒豆子砸向唐娇。
“听到了。”唐娇敷衍。
方才明阳说的是以后经常来江南玩。
之后唐娇也没甚心思游湖,天色暗了下来就跟着明阳他们回了明家。
他们四人在外面用了晚饭,这会儿回来,家里人在厅房用茶,为明日惜别。
唐娇进来跟长辈坐了一会儿,就要告别去休息了,明渠成喊住了唐娇,说是有话要跟她说。
明渠成带着唐娇去了花园。
今日夜色不错,园子里的路倒也都能看得清。
唐娇跟在明渠成身后,等着他开口。
“娇娇,你对你那个假哥哥了解多少?”明渠成问。
“舅舅为何这般问?”
“上次去碧城县,我就觉得那个孩子长得特别像一个人。”
唐娇顿了一下,“小师叔?”
明渠成摇头,“跟你小师叔也不过是形似,那孩子跟我见过的一个家主更为相像。”
唐娇做了一个吞咽动作。
她都在怀疑下一刻明渠成是不是要说出来陈培尧父亲的名字。
“谁啊。”她问。
“余家家主,就是文朝皇商余家。”
“我曾有幸见过余家家主,那孩子跟余家家主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而且,到了京城之后我还听说余家家主一直在找他们家的孙少爷。”
唐娇脑子在快速转着。
她能想到的跟孙余家的联系就是上品。
“他们孙少爷叫什么名字?”唐娇问。
“名字我倒没问,不过听闻是御史大夫陈大人的独子。”
唐娇呼吸都变得几分小心。
御史大夫的儿子,那可不就是陈培尧吗?
他是余家的孙少爷,那余家对她如此帮助,都是因为陈培尧?
既然有余家帮助,那陈培尧在京城会安全很多吧。
唐娇替他松了一口气。
可心里又忍不住带了几分气。
陈培尧为何不跟她说和余家的关系?
不过想想陈培尧谨慎也没什么坏处,毕竟他的身份都还未告诉她。
“我怀疑在你家中的那个人就是余家找的孙少爷。”
“跟娇娇说起来这事,是因上次去京城见识了一下京城局势,有风声说,司马家的人正在追杀余家孙少爷,你如今还同那孩子有联系吗?”
唐娇迟疑了一瞬摇头。
“不联系的好,舅舅就怕因那孩子牵连到你们唐家,那司马家的手段便是京城权贵都闻之色变。”
唐娇抿唇。
司马家的手段她上一世可亲身经历过,自然是不想让唐家招惹上这样的麻烦。
“多谢舅舅提醒,我会注意的。”
明渠成欣慰道:“你这孩子比一般男儿都强,可你终究是女儿身,如今还撑着一个唐家,万事更要仔细。”
“是。”
明渠成又交代了她一些话,唐娇乖巧应着。
没多大会儿明渠成就放她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还要早早起来赶路。
离开江南这一天天气出奇的好,明家一群人把他们送到了城外,由明阳送他们到码头。
坐上船看着码头上的人越来越小,唐娇心中不舍,和明氏站在船头许久才回去船舱。
他们坐得是一艘货船,自然没有他们来时租赁的私人船只舒适,走了没一日唐九德就受不了,说什么也要下船。
唐娇去他屋子里看过,确实是晕船。
次日在船只靠岸就让他下船走陆路。
唐娇他们继续坐船行驶。
之后的行进速度比他们来时快多了,走完水路又转了陆路只不到十日就已经到达了碧城县。
让明氏他们先回了府,唐娇则是马不停蹄的去了织造坊。
说着放心把生意交给魏书临,可离开的这三个多月还是念着这事。
织造坊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唐娇一走进门房就嚷着去通知了魏书临,这下整个织造坊的人都知晓她回来了。
织造坊可是热闹了一番,离开时天色已经暗了。
因为是分开走的,唐九德还没到,晚饭时候明氏就忍不住担心他的人。
“我心里总是一阵阵心慌,娇娇,要不明日还是让人去接应一下你爹吧,他身边就带了一个两个小厮,我怕不安全。”
嘴上说着已经不把唐九德当回事,但毕竟是十几年的夫妻感情也不是说没就没。
就连这次去江南,外祖母都已经问明氏要不要同唐九德和离,明氏犹豫再三还是回绝了老夫人的好意。
“好,明日我让人去接一下他。”
唐娇是完全不担心的。
唐九德下船时她没有给他过多的盘缠,那个人也就除了一张脸能让人惦记,除此之外没有值得人抢劫的。
次日唐娇还是找魏书临安排了比较得力的手下去做了这件事。
他们速度倒是快,没一日就带回来了消息——唐九德失踪了。
听到魏书临过来说这话时唐娇正在教织女们做最近江南时兴的缂丝款式。
闻言她愣了一瞬,“失踪?”
唐娇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
魏书临神色相比较唐娇的还算是镇定。
“是,我们的人追踪了他的轨迹,唐老爷是在下了船之后第二日在邹郡失踪的。”
“那府城繁华,来往人众多,唐老爷失踪之后客栈的人只当他们是逃了住房钱没当回事。”
“那屋子咱们的人检查了,只留下了一个包裹,里面有几身唐老爷的换洗衣物,还有,一封信。”
魏书临把书信递过来。
瞧着魏书临的脸色唐娇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打开看完里面的内容,她骤然把信纸捏成了一团。
具体地说,唐九德不是失踪了,而是被绑架了。
绑架他的人只留下了这封信,信中说,想要救唐九德,就让她二月初二去城外的金佛寺。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种节日金佛寺会有很多香客,对方可以做很多事。
“小姐打算如何处理?”魏书临问。
毕竟是唐娇的爹,不可能置之不理。
可这明显就是奔着唐娇来的陷阱,为了唐九德冒险似乎又不值得。
唐娇想了片刻,又打开了被她揉成一团的信纸。
上面是她不认识的字迹。
“能查到这是什么人吗?”
“我们的人正在追查,不过……”
魏书临没说完唐娇也能明白。
他们本来没派人保护唐九德,人海茫茫,他们自然无法查出是谁绑走的人。
现在似乎也只能等二月初二那一日才能揭晓绑匪的真面目。
“先安排人去金佛寺那边盯着。”
听唐娇这话的意思魏书临就知道她这是要按照信上说的去金佛寺了。
魏书临自然是不想让唐娇去冒险,迟疑着问:“小姐去太过危险,不如,我安排人乔装成小姐去和那人会面。”
这也不失为一个安全的法子,遂点了点头。
魏书临去安排了,唐娇也没把唐九德之事告诉明氏,免得她担心。
信中约定的日期很快到来,虽然魏书临都已经安排好,可唐娇还是担忧。
自然不是忧心唐九德,而是对将要发生的未知事的恐慌。
这一日是一个武功不错的姑娘代替唐娇坐上了去金佛寺的马车。
这辆马车平安到了金佛寺山下,这位姑娘又单独又上了山。
这人是经过魏书临精心挑选的,身形和唐娇有几分相似,戴着面纱光看背影很容易以假乱真。
按照魏书临的吩咐这姑娘进了金佛寺一直在等着,可从大早上等到了日上当头依旧没瞧见什么可疑之人。
如今金佛寺已经被他们的人包围,只要那人现身,他们坚信这个贼人逃不了。
可又等了一下午,假扮唐娇的这姑娘都已经去吃了一顿斋饭,依旧没等到人。
就在他们要把这边的事汇报给魏书临时,山下那边却传来了消息,说是织造坊出事了。
他们今日把所有的人手都派了出来,织造坊那边可以说是无人看守。
就在下午时分,一群人闯进了织造坊,带走了唐娇。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魏书临都没反应过来。
对方人手也多,就算有武功高强的褚白露在,也无法在顾全织造坊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跟那些人周旋,只得眼睁睁看着唐娇被人带走。
对方没留下任何线索,褚白露也只是追到了城外就被人牵制住,甚至都不知道带走唐娇的那群人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事情被搞砸了,魏书临脸色苍白恨不得以死谢罪。
谁不知晓唐娇对主子的重要,前些日子主子还来信交代待唐娇如待他。
这番他还有何不明白的?
主子是告诉他唐娇是他们陈家未来女主人。
可如今在他眼皮子底下,未来主母被劫走了!
魏书临急得满头大汗,倒是褚白露比较镇定。
“急不得,那些人身手不凡,行动有序,到像是……”
魏书临这会儿着急得脚不着地,听她不把话说完更着急,“世子殿下您有话就直说吧,这会儿我都恨不得替小姐去受罪了。”
褚白露拧着眉,直接言明:“倒像是军队里训练出来的。”
魏书临愣了,随后脸上的血色都褪去了几分。
有这般作风,而且还是军队的,他只想到了一个人。
他震惊看向褚白露,两人神色都不好。
看来是想到了一块去。
“司马家。”褚白露咬牙说出这三个字,带着浓浓的恨意。
“会不会有可能是顾有为?”魏书临抱着侥幸心理。
褚白露猛地拍桌子,“是他倒还好了,可陈培尧的人正疯了一般的刺杀他,他哪里还能抽出人手来绑架唐娇?”
那只能是司马家的人做的。
他们何种目的?
若是为了拉拢顾有为而带走唐娇还好说,可若是为了威胁陈培尧,事情就棘手了。
两人一阵沉默,还是褚白露先开口道:“不管如何,你快马加鞭给陈培尧送消息过去。”
“是。”
魏书临去写信,褚白露大步出去安排人追踪那群人的踪迹,还要忙着安抚唐家那边。
而此时唐娇从昏迷中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