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菜的特务说:“这个也叫洋县熏肉,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味道不一般。”
林家泰和李秀兰尝了尝,果然很好吃。
虽然路上劳累,但这一顿晚饭让他们吃得心情舒畅。
24-5
饭后,林家泰和李秀兰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李秀兰诡秘看着林家泰,小声说:“阿拉看见地,跟车特务要房间时,那个伙计是随意从墙上摘的。特务也没看,随手给了吾一把房门钥匙。”
林家泰眨着眼睛看着她,忽然明白她的意思,随意给的房间,自然没有窃听器!
这个情况让他好意外,也不由笑了起来。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先给了秀兰一个满满的拥抱。
他们并排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看着她微微有一点隆起的肚子,轻轻抚摸。
“知道什么时候吗?”他仍然小声问。
“恐怕要到四月份了。这是吾瞎猜猜的,也不知准不。”
“还要四个月呀,这么久!”
“这已经好快了!没有你这么急的。”
“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娃。”
“侬想要个啥?”
“啥都好。”
“骗鬼吧。阿拉一上眼睛就看出来了,侬想要男娃地。不过呢,阿拉倒想要女娃。”
“女娃也好。我更想要女娃她妈,你知道不知道。”林家泰嘻嘻地笑起来。
“早就知道了。来,要吾好了。再过些日子,侬恐怕就要不成了!”
李秀兰低声笑了起来,在林家泰怀里左一扭,右一扭的。林家泰想不要都不行了。
24-6
第二天,林家泰和李秀兰乘坐的小卡车才算驶入褒斜道。
卡车一进了秦岭山脉,就完全不同了。道路虽然是修建不久的,但仍然崎岖不平,且弯多路窄,有时就是在陡壁与褒水之间行驶,令车上的人心惊胆战。
唯一可宽慰人心的,是秦岭的景色。
秦岭山高坡陡,林木茂盛。山谷深邃而狭窄,石峰林立。云雾弥漫时,仿佛进了仙境一般。卡车行至石门,对岸古栈道的痕迹清晰可见,蔚为壮观。
林家泰和李秀兰并排坐在卡车上,互相依偎,无声看着身边的山林景色,早已忘记脚下深沟陡坡和崎岖道路。他们彼此望一眼之前,都要看一眼车尾的特务是否看着他们。
他们心里都有同样的想法,无论前路有什么样的危险,只要他们守在一起,就什么也不在话下了!
24-7
近傍晚时,到达汉中。卡车缓缓驶进一个小村子。
小村子看上去很平常。在一片墨绿色的树丛里,散落着一些瓦房和草房,也可看见碧绿的池塘映着天光。一条还算平整的土路从小村子里穿过,鸡和猪在土路上游荡。
小村子里很宁静,一些村民在自家的门前忙碌着,晾在绳子上的衣服在风中飘扬。
林家泰猜想是到地方了。他看见村口的白墙上写着三个字:“陈家营。”
很快,卡车在一座大宅子门前停下。门边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国民政一府军事委一员会天水行营战时游击干部练训班”。
跟车的特务说:“林先生,你两位都下来吧,咱们到地方了。”
林家泰看一眼那块牌子,尽量随意地问:“请问,这是哪里?”
特务说:“汉中特训班。”
林家泰克制着,不想显出太高兴的样子。这里是他最想来的地方!
他绝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到这里来!但他现在偏偏就来了!苍天有眼,没让我白白的窝囊一回!
林家泰提着皮箱和提包,李秀兰抱着她的小包袱,在特务指引下,慢慢向里走。
特务指点李秀兰在回廊里的长椅上坐下。林家泰则被引进一间相当宽敞的办公室里。
24-8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是一个中等个子的黑皮肤男人。他有一张小小的长方脸,头发梳向脑后。他微笑的脸上颧骨略高,乌黑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
林家泰猜想他可能是广东人。但后来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浙江义乌人,是一九三二年杭州特训班第一期学员。
此时,黑皮肤男人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一直走到林家泰面前,注视着他。
他开口说:“我是程慕颐,汉中特训班副主任。主任是戴老板。你呢?”
林家泰只好说:“我是林家泰,从西安来,今天向长官报到。”
程副主任说:“林先生,我告诉你两句话,第一句,我曾经也是一名共,并且为此而自豪。第二句,在我这里,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教一官曾经是共,他们也为此而自豪。”
林家泰目瞪口呆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程副主任接着说:“所以,你不必为你曾经是个共,而感到不自在。你要这么考虑,你现在还能回到共那边去吗?你能吗?”
林家泰摇摇头,“不能!不可能了!”
程副主任立刻说:“对嘛,你反正回不去了,那就安心住下来,做好你的工作,这就是我对你的希望。”他又说:“你今天刚到,不必着急,先安顿下来,熟悉一下你的同事,然后就准备给学员们上课吧。你的课,就是介绍延安杨家岭的情况!明白了!”
林家泰点头说:“是,长官,明白了。”
从这一天开始,林家泰开始在汉中特训班担任教一官。
24-9
这座大宅子的最里面,有几排平房,是汉中特训班教一官的宿舍。
林家泰的宿舍也被安排在这里,是内外两间。宿舍里有简单的家具和办公用品。
李秀兰再次显示出她随遇而安、适应环境的女人本能。她一住进来,就开始收拾房间,打扫内外卫生。
于是,几天之后,她再自然不过地结识了左右隔壁的教一官和他们的太太。
林家泰观察到,大部分教一官和他们的太太都比较友好,虽然没有东问西问的,但至少说话时,脸上都带着平和的微笑。
李秀兰向隔壁的教一官太太借一把笤帚,说要扫扫地。那位太太不仅借给她笤帚,还借给她抹布和水桶,并且靠在门口和她聊天,说的不过是何时吃饭,何时上课一类的事。
聊了一会儿,两人也算熟了。
那位太太忽然问:“你们从陕北来?”
李秀兰一点咯吧也没有,说:“是哩。阿拉老革命,侬晓得伐!”
那位太太愣了一下,就大笑起来,连声说:“好呀,好呀!林太太你好直爽的!”
24-10
林家泰安顿好之后就开始备课。
他想画一幅延安地图,却找不到足够大的纸,只好去找教务主任沈辉。
沈辉是个瘦瘦的年轻人,相当随和,说话总是带着微笑。
两天后,沈辉亲自送来两张大白纸,并且带来笔墨和木尺。
沈主任临走时说:“兄弟,你还需要什么,尽管来找我。”
于是,林家泰用了三天时间,画了一幅延安地形图,并做了详细的标注。
24-11
林家泰第一次上课,几乎成了特训班的一件大事,程副主任和许多教一官都来旁听,把教室后面挤得满满的。
他仔细介绍了延安的河流山势,各条街道,各条沟,以及沟里的村庄、市场和单位。
他讲得更详细的,是延安八路军的驻地和警戒位置、巡逻时间,等等。最后,他就讲到中央各部门的所在地,特别是重要人物居住的房屋或窑洞。
所有人都注意地听着,甚至在小本子上做笔记。教一官们频频点头,对他讲的课,多少都有一些意外。
不过,林家泰也注意到,其中一位教一官,似乎对他讲的内容很不屑。
他平时看见林家泰,总是撇着嘴,双臂抱在胸前,很倨傲的样子。
林家泰后来才听说,他叫祁宣益,是特训班里资格最老的教一官,似乎从这个特训班一开办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24-12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
按照私下约定,李秀兰时常要对他发发脾气,或者斥责他,他也只能唯唯诺诺地听着,或者低声下气地请求她保重身体。
每到这个时候,林家泰一边唯唯诺诺地挨着骂,一边笑嘻嘻地看着李秀兰娇滴滴、颐指气使的模样,几乎要笑出声了。
他每天上课,渐渐的,也和那些教一官们熟悉起来,见了面也打个招呼,或者在课余时聊一聊闲天。那可真的是聊闲天,什么深入一点的话都不能说。
他谨慎,那些教一官们可能更谨慎。林家泰猜测,所有教一官都受到警告了!
只有那个叫祁宣益的教一官是个例外,总是对他阴阳怪气的。偶尔对林家泰说几句话,话里似乎都藏着讥讽和挖苦。林家泰没办法,只好装作没听见。
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让林家泰渐渐焦虑起来。
“保深寻破”就是他的任务!上级对他寄予厚望!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完成这个任务!
24-13
同样如此一天一天过着日子,并且渐渐焦虑起来的,还有陈子峰!
“木桶计划”就是他的任务!连“八办”的刘先生都说,这个任务只有你们这些人才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