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岚这才想起来,谭浩在组里的地位相当尴尬,始终没得到弟兄们的完全信任。
她说:“那你辛苦了。”她端起一盆糨糊,回到仓库里。
廖若兰和韩丹用扫把在大炮上刷糨糊,傅雪岚左一张,右一张在大炮上贴画报。眨眼之间,一门钢铁大炮,就变成纸扎的了。
韩丹小声问:“姐,明天的行动,是不是很危险?”
傅雪岚这时再想起谭浩刚才说的话,就有了不同的感觉。一瞬间,就仿佛有一股冷风,从她心里冒出来,让她全身都紧张起来了。
她小声说:“行动策划得再精密,最有可能毁在细节上,还有意外上!”这是谭浩的原话。她轻声说出来,看着韩丹和廖若兰。
廖若兰也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小声问:“傅医生,希望明天不要出什么意外!”
傅雪岚说:“是,我们只能这么希望。不过,十有九八会出意外!”
廖若兰问:“为什么呢?”
傅雪岚有多年秘密工作的经验,对此深有体会。她说:“不出意外的事,我想想都害怕!倒是出一点意外,只要不影响大局,那就是最好的了。”
廖若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还是点点头。
20-9
其实,最担心出意外的,是陈子峰和萧安城这两个贼精!
这个时候,他们坐在外马路的墙边,无业游民似的向两边张望着。
外马路原本是一条很热闹的街。街边有许多小商店、小饭馆、小酒店。但自从码头装卸全部停止后,这里就变得很冷清了。他们坐在墙边,可以看出去很远。
萧安城斜眼盯着陈子峰,小声说:“子峰,南市分局里关了一个人,这可是高桥告诉我的呀!他特意告诉我的!”
陈子峰不住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以为我是傻子!”
萧安城又说:“我很担心明天下午的行动!弄不好我们要吃亏的!”
陈子峰眉头皱在一起了,“兄弟,不救出秋山,浅仓夫人就不会走。她不走,浅仓先生也不会走。浅仓先生不回日本,魏大哥的小组可能就有麻烦了!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魏大哥是我们原来的组长,和我们亲如兄弟!你说,我能不帮他吗!”
萧安城说:“我不是反对你帮他!我是担心明天的行动!万一高桥耍了花招,引我们上钩,我们怎么办!搞不好真要吃大亏的!”
陈子峰考虑再三,终于说:“明天行动之前,我要跟魏大哥说好,万一发现有异常,立刻停止行动!救秋山的事,我们另想办法!”
萧安城看着他,点点头,小声说:“也只好这么办了!”
这时,陈子峰忽然露出阴险的笑容,歪着脑袋看着萧安城,低声说:“安贼,你和若兰,怎么着,差不多算是结束了吧?”
萧安城疑惑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陈子峰说诡秘地说:“这些日子,我就没见你们说过话!两个人就在一个房间里,却谁也不看谁!你自己说,你们是不是算是结束了!”
这时,萧安城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若兰是他心里最重的人!但这个人却距离他越来越远,甚至远到模糊的地步!
难道我们就这样结束了?他时时问自己。
若兰对自己冷若冰霜,确实是越来越远的感觉。但心里掂了又掂,若兰仍然是他心里最重的人!他不知该怎么说好了。
陈子峰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和阴险,小声说:“我看出来了,小乔是真对你好。怎么着,我说说强虎,让他不要再打小乔的主意,怎么样?”
一提到小乔,萧安城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一个年轻姑娘,喜欢他,甚至到什么都不顾的程度,也是难能可贵的。但在心里比一下,若兰仍是最重的那一个。
他小声说:“你不要胡说八道!小乔是小乔,若兰是若兰!若兰可能对我有一些看法,但将来,她一定会重新认识我!”
陈子峰咬牙切齿地说:“狗东西,吃着碗里,还占着锅里的,你就是个混蛋!”
萧安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最好还是滚远一点,不要给我捣乱!迟早有一天,若兰会改变对我的看法!”
20-10
此时,在他们身后的仓库里,傅雪岚她们三个人,差不多已经把大炮裱糊好了。
她们不时后退几步,打量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韩丹一直愉快地和傅雪岚说着笑话。只有廖若兰比较沉默,别人问她一句,她才肯说一句。
傅雪岚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也观察她。
她偶然注意到,廖若兰偶尔会向大门那边扫一眼,很随意地一扫,然后继续做手里的事。这就是说,她似乎希望某个人从大门那里进来。甚至,她很希望看见这个人。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她和陈子峰小组的弟兄们打了几天交道,逐渐了解了每个人禀性。谁才入得了美丽若兰的眼呢。她有时会想到这个问题。
她想,这样的人不超过三个。
头一个就是萧安城,那个挺帅的年轻人。有人告诉她,萧安城一直在追廖若兰。但廖若兰对他却最冷淡。这是最让她奇怪的事。
第二个就可能是陈子峰。他和廖若兰也是大学同学,关系也相当好。但她没从廖若兰的眼睛里看出那个意思来。所谓那个意思,是一种很微妙的表示,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容易看清楚的。
第三个,会是魏介臣吗?魏介臣总是出现在廖若兰身边,大大咧咧地笑着,和她说这个说那个。廖若兰总是向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似乎也很愿意和他说话。
但傅雪岚隐约听谁提起过,魏大哥在老家有一个童养媳。所以,也不可能是他。
所以,真正藏在廖若兰心里的,就可能是那个最被她冷淡的人!
但是,问题就来了,她为什么对萧安城那么冷淡呢?傅雪岚怎么也想不明白。
20-11
这天下午的时候,高桥独自坐在井上公馆的客厅里,沉浸在自己焦躁不安的思考中。
望云路诊所被砸毁,显然是帮会干的事!在背后指使的,又显然是杜月森!
诊所被帮会的人砸毁,本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此事一旦见报,情况就变得极其严重了!这叫恶名昭彰!
不仅北平南京的报纸会转载,恐怕欧美一国家的报纸也会转载!甚至日本国内的报纸也会刊登!而上海的治安,是由我来负责的!抽中国人的血!这可真是恶名昭彰呀!
高桥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就痛苦得不得了!
如何化解这件事,就是他此时必须考虑的!
高桥把这件事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条他最不愿意走的路可走!去见杜月森!
他把这件事想清楚了,不得不去楼上,叫醒正在酣睡的鹰司。
他也一夜没睡,困顿至极!但眼下这种情况,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力来!
他和鹰司都换上便衣,乘车去了杜公馆。
20-12
在杜公馆门口,他们看着那个叫郭山的保镖头派人进去通报。
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通报,竟然整整用去了二十分钟!这种怠慢,预示今天的会见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终于,他和鹰司被人让进楼下的大客厅里,请他们稍坐。
他们在这里又等了十分钟,这才看见杜先生慢悠悠地走进来。
高桥已看出杜先生脸上的不悦,但还是站起来,露出十分愉快的笑容,仿佛这是一次非常友好的会面。
“杜先生,我十分荣幸,能前来拜访您。实在抱歉,打扰您了。”他温和地笑着说。
“我在楼上处理一件很麻烦的事,有失远迎,我也很抱歉。”杜先生淡淡地说,同时点点手指,示意他们坐下。
高桥和鹰司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他们等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人来送茶!
杜先生也在他们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看看左右,才问:“高桥先生是吧?有事?”
高桥立刻点头说:“正是在下,高桥正浩。今天有一些琐事,要和杜先生探讨。”
“那么,就请说吧,不要客气!”杜先生的话里藏着烦躁和厌恶。
“是这样。最近呢,上海发生了一些事,很不好的事!起因是,我们扣留了一批药品!这是军用物资,我们扣留它是有正当理由的!尤其是,我们货物里发现了大批军火!”
杜先生垂着眼皮,却扬着眉毛,虽然不动声色,却是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高桥的声音渐渐严厉,“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有人在暗中对我们日本人,发动了一系列的袭击!都是非常残酷、非常不人道的袭击!我相信,杜先生也听说这些事了!”
杜先生点点头,轻声说:“有所耳闻。不过,我感觉,和几个月前发生的战争相比,都是小事,也无关痛痒。高桥先生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您说的对!无关痛痒!”高桥加重了语气,“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以为通过这种办法,就会让大日本帝国让步,那就太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