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这位职员的说法,江海关虽然管理所有船舶的检验和征税,但上海市政府也有一个部门管理这些港务工作,叫做上海船政局。
它的管辖范围很广,江苏、浙江、安徽的所有港口都归它管理。但对上海港,它只管船舶检验、丈量之类的简单事务。此外,还有南市的几个公用码头也归它管。
这位职员建议说:“您去上海船政局,我估计可能查不到什么情况。船政局下面有一个船舶所,就在十六铺码头南边,管理那几个公用码头。您不如到那里查一查。”
彭绍勇脸色阴阴地盯着他,“你这里的登记,全吗!”
职员用力向他一点头,肯定地说:“除了南市那几个公用码头,所有船舶到上海,都在我这里登记!绝不会遗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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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彭绍勇等人再次回到十六铺码头。
这一次,李三自告奋勇,独自跑到码头上去打听。
最后,他竟然在一艘泊在江边的趸船上找到了这个船舶管理所。
这个船舶所隶属于上海市政府船政局,都是中国人。为首的是一位姓莫的老先生。他一看到彭绍勇亮出的证件,立刻安排几个职员,开始查找“轻津丸”的有关情况。
一个小时后,查出的结果让彭绍勇吃了一惊!
这艘“轻津丸”确实是日本货船。最近一段时间,每隔两天来一次,在码头上卸货。卸货的码头,正是李三所指的那个码头。所卸的货物,都运进李三发现的那间仓库里。这些情况,船舶所都有记录,和李三说的都对上了。
让彭绍勇吃惊的是,这艘货船隔两天来一次,显然不是从日本来。
他判断,应该是从吴淞口外日本军舰上运来的货!另外,这艘船已经来过四次!
“轻津丸”虽然不大,载重只有几十吨。但先后来了四次,数量就不少了!
如果按李三所说,都是各种口径的大炮,情况就非常严重了!
他不动声色地盯着这位头发花白的莫老先生,问道:“船上装的是什么货?”
这位莫先生低声说:“我们没查验过,不知道。”
“为什么?你们不是船舶管理所吗!”彭绍勇的脸色已经很严峻了。
“长官,我们不敢查。市政府有人打过招呼了,不许我们查!”莫老先生冷静地说。
“谁打的招呼?”彭绍勇紧接着问。
“是一位姓耿的先生。他说,是俞市长交待的。”莫先生冷冷地说。
彭绍勇心里勃然大怒。但他并没有发作出来,而是咬牙忍着。
他明白了,这个人就是耿绩之!俞市长的英文秘书!他竟然里通外国,协助日本人运进大批重武器!王八蛋!彻头彻尾的卖国贼!
现在,有关“轻津丸”以及它所运货物的情况已经都清楚了。他告辞船舶所的莫老先生和那几个面无表情的职员,带着李三,直接驱车去了六马路,面见骆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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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骆江听完彭绍勇的汇报,还有李三对仓库里各种大炮的描述,脸色更为严峻。
日本人向上海偷运武器,并且是重武器!各种山炮、平射炮和迫击炮,说明他们就是想在上海打仗!正在做充分的准备!这个问题就太严重了!
他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亲自草拟电稿,向南京的特务处本部报告。
其次,他回头说:“今天下午四点钟,京沪警备司令部要在真如镇召开军事会议,要求我去参加。你,还有那个李轩芝,和我一起去。我在会上要向张长官汇报此事,也许需要你们报告详细情况。你们做好准备,汇报内容要简单明确。”
彭绍勇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他没想到,他汇报的情况如此受到重视。
他点头说:“是,长官,我一定做好准备。”
骆江安排好各项工作后,就和彭绍勇分乘两辆汽车,向西郊驶去,直奔真如镇。
坐在汽车里,骆江不放心地又问了彭绍勇一遍:“你说的真是耿绩之?”
彭绍勇点头说:“没错,就是他!俞市长的英文秘书!陈子峰那个小组,早就把他列为嫌疑人了!曾经秘密监视过他!”
骆江很深地喘了一口气,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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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被人惦记的耿绩之,也感觉到自己的危险了!
早上,他在奉天路遭到枪击,身受重伤,被警察就近送进公济医院里。
他从昏迷中醒过来,依稀想起枪战时的种种情景。
这些情景虽然很零星,很混乱,像坏了的电影胶片一样,是断断续续的。但他明白,他虽然死里逃生,但已经惹上**烦了!
棍棒打碎玻璃,枪口从窗口里伸进来,还有那些人的喊叫声,震耳欲聋的枪声,都让他明白,这是青帮最疯狂的报复!目标就是刘寅贵的洪门!
他和刘寅贵秘商了一夜,就是想报复青帮!没想到,青帮比刘寅贵更狠、更疯狂!
他千不该万不该,今早就不应该搭楚金宝的车!结果遭此大难!
他不能不想到,今早的枪击,他是否也是目标之一!他是否已经得罪青帮了!今后,青帮是不是还会对他下手?
他又想,也许不至于吧。我和杜老板也见过几面,有一些交情。再托黄老板从中解释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他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但是,当一个年轻人来看望邻床的病人,让他意识到,还有另一个危险在威胁他!
那个年轻人夸张地向病房里的人描述《商报》报馆被人纵火、还打死多名记者的种种情景,仿佛他亲历其中,曾经赴汤蹈火一般。
他双手挥舞着说:“哇噻,好几辆卡车呀!得有上百人,都是一身黑衣短衫,手里拿着大刀长矛,还有端着机关枪的!轰隆一下就冲进报馆里,见人就打,见人就杀!还有的人,被他们直接从楼上扔下去!妈呀!一个个都凶得不得了!然后就在报馆里到处放火!那个火,就轰轰地燃烧起来,火苗足有三层楼那么高!消防队去了也没办法,只能看着它烧!”
邻床的病人问:“那家报馆,是不是惹着帮会的人了?”
年轻人挥舞双手,“那是肯定的!不然又是为了什么事!”
邻床病人疑惑问:“他们还端着机关枪?帮会没有机关枪吧?”
年轻人叫道:“他们还在报馆里开枪呢!帮会现在也有枪了!长枪短枪都有!我听得清清楚楚的,满街的人都吓得乱跑!那还有假吗!”
耿绩之终于忍不住,回头问:“真开枪了?”
年轻人怒视着他,似乎责怪他竟然不相信他的话,“是机关枪扫射!哒哒哒,一连串地扫射!街上的人四面乱跑!都怕挨枪子!”
耿绩之好一会儿没说话。帮会报复报馆,又打又杀,甚至放一把火,都不算奇怪。但开了枪,似乎就不一样了。用机枪扫射可能有点夸张,但开枪似乎是真的。
他这才意识到,他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火烧报馆的人,更有可能是军队!
也许,翟处长得到什么消息,有人要把军火交易的事捅到报馆,这才指使手下士兵干的!妈呀,如果这么一想,自己也会受牵连呀!
再一个也许,翟处长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活着。他要是知道了,后面的事就不敢想了!
年轻人聊到快中午的时候,要走了。
耿绩之慌忙叫住他,说:“小哥哥,侬帮吾一个小忙好伐?”
年轻人说:“侬说,啥子事体?”
耿绩之从床边的皮包里拿出一封信,又从钱包里拿出两块钱,一并递给他,“我要寄个信,是很要紧的事情。我现在动不了,侬帮我寄一下子,扔进邮筒里就好了。”
年轻人看在两元钱的份上,十分爽快就答应了。
他看着信封说:“侬寄给《西林字报》是伐?钱先生是伐?好的呀,莫得问题。阿拉扔到邮筒里就好了是吧?”
耿绩之急忙说:“是的,随便扔在哪个邮筒里就好。谢谢侬啊,小哥哥。”
他看着年轻人轻松愉快地走了,心里却如有一把刀在搅着似的!
将军火生意捅到报纸上,是兰亭先生交给他的任务!他昨天一看清兰亭先生的眼神就明白,他要不做好这件事,兰亭先生一定不会放过他!
但把军火生意捅到报纸上的后果,他可是太清楚了!
他现在不得不考虑另外一个问题,如何尽快从这里逃出去!医院是绝不能久呆的!军火生意一见报,翟处长很快就会知道他住在这里!
但是,他现在却动不了。他腿上中了一枪,肩膀上也中一枪。虽然不致命,却让他难以移动。他只要一动,两个伤口就好像被人拿刀扎似的,剧痛无比。
他一转眼,看见一个病人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从走廊里走过。
他眼睛转了起来。轮椅可以帮他逃出医院吗?哪里能找到轮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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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住在巧家弄驻地里的廖若兰,逐渐意识到周围的气氛里隐藏着某种不安。
多数组员都回来了。但很快,又有一些组员被派出去,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