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岚完成这件令人诡异的传话工作之后,就离开了杜公馆,直接到了李秀兰里。
这里是她最放心不下的地方。
她到的时候,林家泰正坐在床前,细致入微地给李秀兰喂饭。
她完全没想到,这个高大挺拔、彪悍勇武的年轻人,能把照顾病人这件事,做得如此细致周到,体贴入微。
他竟然抽空去菜场买了一只鸡,宰杀干净,炖了一锅香气扑鼻的鸡汤。
他用鸡汤泡饭,喂给李秀兰吃。他用手掌去接她吐出的鸡骨头,不时用毛巾擦她的嘴角,真是细致极了,也温柔极了。她忍不住想到,即使是夫妻,也不过如此吧。
她说:“照顾病人,总是很麻烦的事。家泰,没想到你做得这么好。”
不料,林家泰却红了脸,只是专注地给李秀兰喂饭,什么话也不说,也不看她。
傅雪岚注意到了,甚至一直脸色苍白的李秀兰也有点脸红,垂着眼睛同样不看她。
她略略地想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林家泰这个大小伙子,要照顾年轻美丽的李秀兰,一定有许多特别尴尬、特别不愿意提的事。
她向四面看了看,房间里相当整洁干净,显然是经过仔细收拾过的。
李秀兰的几件沾满血迹的衣服已被洗干净了,正挂在竹竿上滴水。
她猜想,林家泰甚至可能给李秀兰洗过澡了,至少是擦过澡。她身上的大片血迹都不见了。她微笑看着他们,心里暖暖的,甚至生出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情意。
15-17
她帮着林家泰照顾李秀兰吃完饭,收拾了碗筷,服伺她睡下。她又配制了一些药液留给林家泰,叮嘱他明天继续给李秀兰输液。
之后,他们就坐在堂屋的小竹椅上,互相注视着。
他们最大的忧虑,就是刘日辰为什么会被人绑架!现在被关在什么地方!
他们都相信,这是日本人干的!但是,日本要干什么呢?日本人怎么知道老刘同志藏在这里?他们把整个情况分析了一遍又一遍,仍然看不出眉目来。
林家泰苦恼得脸都皱了起来,低声说:“老刘同志出事,是我失职。”
傅雪岚拍拍他的手,安慰他说:“你不要这么自责。当时的情况确实比较难办,你也尽了最大的力。”
林家泰回头望着里屋,“希望她想起一点什么,可以帮我找到老刘。”
傅雪岚说:“我们都尽力吧,希望老刘平安无事。”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傅雪岚起身去开门,只见桂龙海站在门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眨眼间,那惊讶就变成惊喜了。
“哎呀,傅医生,你也在呀。”他万分惊喜地说。
“桂科长,快进来吧。”她竟然拉着他的手,把他拉了进来。
桂龙海是第二次被傅医生这么亲切地拉着手。他心里就像过了电似的颤抖起来。
他拍拍林家泰的肩,快乐地四面看着。
傅雪岚推给他一张竹椅,他差点坐不下来了。
他四顾着说:“林先生,秀兰她挺好吧?哎呀,我看出来了,你哪儿哪儿都收拾得挺好,真不错。幸亏有你在,要不然,我也挺麻烦的。傅医生,是吧?”
林家泰并不在意这些事。他心里只惦记老刘怎么样了。
傅雪岚再次拉着他的手,用力握着,“桂科长,我还是要谢谢你,帮我找到了他们。”
桂龙海拘束得不得了,咧着嘴说:“还是不圆满,我还是没办好。傅医生,你千万别着急。刘先生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请你相信我。”
傅雪岚知道他是好心,想让自己安心,就说:“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
这句话,一下子提起桂龙海心里的一个疑问。
他小声说:“傅医生,我刚从陈组长他们那里来。他们说,他们说,今天有个日本人去找你了,是吗?”
傅雪岚一下子警惕起来,“他们为什么要监视我?他们还知道什么?”
“不是,不是。”桂龙海急忙说:“他们是监视那个日本人,跟踪跟到你那里。他们让我问问,那个日本人想干什么。傅医生,我能问吗?”
傅雪岚稍稍松了一口气,轻声说:“也没什么。那个日本人想见杜先生,谈生意什么的,让我给杜先生带个话。就是这个事。”
“傅医生,他们说,那个日本人是个特务!他们可天天盯着他呢!”
“其实,我也猜他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他想见杜先生,和我没关系。”
“您,您还是要小心一点,不要被那个日本人给连累了。”
“桂科长,谢谢你提醒,我会小心。”她四面看看,“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那,我送你,我开着车呢,很快的。”
之后,傅雪岚去里屋看了看李秀兰,见她睡着了。出来又叮嘱林家泰几句,就和桂龙海一起出了门。在他一再邀请下,终于上了他的车。
15-18
夜确实很晚了。街上几乎没有人。上海的夏天虽热,到了这个时候也凉爽一些了。
桂龙海开着车,很想和傅医生说一点什么。但心里却是乱乱的,总有一点说不出口。
本来挺远的路,可是,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很快就过了苏州河。过了苏州河,一眨眼就到了公济医院,再往前不多远,就是傅医生家。
他那么拘束地看着傅雪岚,甚至有点眼巴巴的乞求的样子。
傅雪岚回头看着他,轻声说:“桂科长,我到了,谢谢你送我。”
“傅医生,”他脱口叫了一声。他就是有一种感觉,心里的话,今天要是再不说出来,简直就没机会再说了。
他嗫嚅着,终于说:“傅医生,您……您知道我的心情吧?”
傅雪岚已看出他的意思,就轻声说:“桂科长,我知道。”
“那,您说,我这个人,是不是还可以,还……还看得过吧?”
“你是好人,我知道。”
“您看啊,您看啊,您是……是那里面的人。您要是觉得我还可以,我……我也想成那里面的人,和您一样,您说,我可以吗?”
傅雪岚确实明白他的意思,非常明白。他甚至愿意参加她的组织,可见他对她的感情有多深了。就是这一点,让她挺感动的。
她拉着他的手,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以后就叫你龙海吧,好不好?”
“好,好呀!我早就希望您这么叫我了!”
“龙海,我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这是实话。我们只能走着看吧。我还想对你说,我们做的事,是很危险的,甚至要献出生命。参加我们的组织绝不是简单一句话。不过,我还是要对你说,我很看重你这个人,更看重你这份感情。我说这个话也是很认真的。不过,我还是要说刚才说的那句话,我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咱们看吧,好吗?”
“好的,好的,咱们看。我理解您的话,就是还要考验我一段时间,是吧?”
傅雪岚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也好,就算是考验吧。龙海,我要下车了。”
桂龙海急忙说:“傅医生,请你相信,我一定经得住考验!”
傅雪岚终于走了。桂龙海独自坐在车里,好一会儿没动。
他心里很激动,好像有波涛在胸中翻滚。哎呀,傅医生很看重我这份感情呀,就说明她对我,也是很认真的,只不过要考验一段时间而已。
他想,我是一定要经得住考验的!我在上海混了这么久,这么一点点道理还不懂吗?
冷静地说,至少现在,桂龙海仍是世俗的桂龙海。他今后怎么样,看吧。
15-19
夜确实很深,但被关在广福弄一间封闭厢房里的刘日辰和赖敦德,并没有入睡。
房间里的灯早已关了。板壁上有几条细缝,透进几线外间的光。
赖敦德几次凑到板壁的缝隙处向外观察。看守他们的人倒门边的床上,已经睡着了。
刘日辰躺在唯一的单人床上。赖敦德则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他们的头挨得很近。板壁不隔音,他们说话的声音就很低,几乎贴在对方的耳朵上。
“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刘日辰轻声问。
“我猜,他们是日本人。他们的动作,他们说话的样子,和中国人不一样。”
“赖先生,他们为什么抓你?”
“我就是不知道呀!我多次问过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你们要钱,我可以给钱,绝不还价。但他们一句话也不说,问什么都不说!他们不是绑票!”
“你和他们有纠葛,或者麻烦?”
“没有呀!我和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呢?他们为什么抓你?”
“我也不知道,完全不知道!我几天前刚从北平来,来了就生病了,住在一个朋友家。今天上午正发作的时候,就被他们拖来了。你说,可能是什么原因呢?”
“刘先生,我在这里住了五天,天天想的就是这个问题,但怎么也想不通!”
“杜先生也没得罪过日本人?”
“没有呀!杜先生的生意都是我管理的,我们和日本人没什么关系。杜先生也不想和日本人有什么关系,怎么会得罪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