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上次医生说,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吧。”姜俞霜忽然道,“你记得这么清楚?”
谢迁野顿了一下,点头。
他觉得霜霜这大概是在夸他……聪明?记性好?
总之就是在夸他。
诶嘿!
想了一下,他开口:“毕竟我是魔族难得一见天才。”
他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脸红——当然,姜俞霜也没有想反驳意思。
在他想起那部分记忆里,有些就是他把那些魔法教给其他魔场景,在回忆里,大部分魔面孔都模糊不清,像是画画时被虚化掉背景板,仿佛他们存在就是为了衬托谢迁野。
谢迁野每次都是学最快最好那个,他确实很有天赋,学以致用举一反三事,在他那里似乎毫不费力。
每次自己创造出新魔法,谢迁野都会第一个表演给他看,眼里亮晶晶,满是期待,似乎有什么想说话,却总是不说出口。
可姜俞霜总觉得,回忆里自己好像在情感认知上,像缺了接受器和分析系统一样,谢迁野那些小表情,他从来解读不出来,最后只能对他点点头,再开始和他探讨这个魔法还有没有改进空间。
但现在姜俞霜知道,那时候谢迁野想要是什么了。
“你很优秀。”想了一下,姜俞霜道。
谢迁野先是一愣,后又低下头轻咳了一声,仗着姜俞霜看不见,丝毫不带掩饰高高扬起嘴角。
忽然,姜俞霜想起什么,岔开话题:“你之前说……你现在是一百多岁。”
谢迁野还记得他上次说一百岁已经是老头子事,观察了一下姜俞霜表情,才犹豫地“嗯”了一声。
不会又要嫌弃我吧?他抿唇。
姜俞霜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问。
“……那我呢?”
“年龄吗?”谢迁野微怔,整个人懵在原地。
姜俞霜这个问题……问住他了。
谢迁野立刻紧张起来,脊背和神经紧绷到极致,却也没有什么用。
——他确实不知道姜俞霜年龄,也不知道上辈子姜俞霜生日。
他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姜俞霜……又或者说,魔界那位“霜大人”,本就不是一个自然生命。
可是他现在应该怎么跟姜俞霜解释。他总不能说“你不是个正常魔”,听起来和骂魔没什么两样……
不管怎么说,归根结底还是上辈子他根本没有关注过这件事。
不会有人不知道老婆生日吧?不会吧不会吧?
谢迁野深吸一口气,抓了抓头发,决定还是坦白从宽:“我……不知道。”
他甚至没有再试图狡辩两句。
姜俞霜:?
要不把他刚刚夸那句“没有谢迁野处理不了事”收回吧。
有那么一瞬间,姜俞霜心里飘过这样话。
难得有这种像是开玩笑般想法,他轻笑了一下,正要开口,却听见门外传来别人看短视频声音——非常没有公德心地大声外放着。
“你不爱我了!你什么都记不住!”一个颤抖女声哭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日子,我们确定关系日子,我们第一次旅游地点……你什么都不知道!”
男声冷静地说:“正常人都不会记这些东西吧?”
“你!”女声直接抬高了八度,“可是你连我生日都不记得!!”
化妆间里,两个人都有些意外——谢迁野尴尬多过意外。
……这个短视频话题,就还挺巧哈。
看短视频人似乎慢慢走远了,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
“你说爱我都是假吧?”女声崩溃,“我们分……”
化妆间重新安静下来,半晌,谢迁野才找回自己声音。
“我……记着。”他说。
姜俞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迁野坚定:“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一百二十一年前,第一次旅游……算是旅游吧,是去了魔界最北部荒原。”
姜俞霜微微抬眉,忽然来了兴趣。
“第一次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他随便问了一个。
“见面后第二天。”谢迁野没有丝毫磕绊,“我做。”
“第一次教你魔法?”
“一个月以后。”
“那第一次见面说话呢?”
“……”谢迁野顿了一下,硬着头皮,“是谁给你们勇气……在魅魔面前用……美、美人计……”
姜俞霜顿了一下:“……看来我忘了很多有趣事。”
谢迁野解释:“我那会儿……正在被追杀。就把你认成他们人。”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姜俞霜问。
他回忆都是第一人称视角,从来没有照过镜子,只知道自己以前似乎有一头白色长发。
希望不是真属于老人家那种白头发。
……应该不会。
不然谢迁野审美就多少有些……咳。
“和现在很像。”谢迁野道。
姜俞霜好奇:“有机会话,可以用魔法把我变成那个样子……让我看一下吗?”
“可、可以。”谢迁野磕绊了一瞬,才说,“古装样子好了,你睁开眼睛看看。”
姜俞霜应声睁眼,灯光显得略有些刺眼,他抬手遮了一下,在镜子里看到乌黑长发、广袖长袍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长发样子,一时间有些晃神,总觉得镜中人不像自己。
原本短发时难以遮掩气场被披散长发中和,有些凌乱,整个人平添了几分……他自己说不清道不明感觉。
“这个造型……你喜欢吗?”谢迁野开口,视线却已经飘忽到别方向,不敢多看他一眼。
姜俞霜眼睫扇动,反问:“你喜欢吗?”
他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清冷自持,却说着和平时截然不同话,他学了谢迁野样子,尾音轻轻挑了一下。
谢迁野被挑得魂都丢了。
“毕竟等一下要面对这张脸是你,不是我。”姜俞霜说,他像是在十分正经地阐述事实,仿佛刚刚故意用另一种语气说话人不是他。
半天,谢迁野才憋出一个“嗯”。
姜俞霜起身看他——古装长发遮住谢迁野耳廓,却还是隐约透出里面焦躁红意。
对姜俞霜来说,这并不是一个良好信号。上次谢迁野脸红成这样还是在废弃大厦电梯里,没两分钟就……
然而没等他心底涌起退却想法,谢迁野先轻声开口。
“你要不先……去看看剧本。”他单手遮住脸,脑袋抵在冰凉墙壁上……似乎在试图降温。
“嗯,我先去听姜老爷子讲戏。”姜俞霜垂眸轻笑,整个人收敛回平日里工作样子,推开门走出去,反手带上门之前忽然回头。
“需要给你化妆间……挂一个请勿打扰牌子吗?”
谢迁野已经蹲在了地上,闷闷地说不用。
“嗯”了一声,姜俞霜关门,想了一下还是把牌子挂了上去,才姗姗离去。
紧接着一场戏并不是姜俞霜和谢迁野那场对手戏,姜俞霜出去时候,正撞见同样做了一身古装造型季雨声。
季雨声看见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表情。
他身后化妆间,走出刚刚给姜俞霜化妆那个化妆师,见到姜俞霜,化妆师热情招呼。
“我差点就下班成功了。”化妆师显然有些社交牛逼症在身上,“突然又给我塞过来一个客串配角小帅哥。”
季雨声身上服装和姜俞霜比起来,档次差显然不是一星半点,鼻子上还被蹭了灰。姜俞霜一眼就看出来,季雨声客串大概是……乞丐之类。
“小帅哥运气好好哦。”化妆师还在叨叨,“你别看他穿这么一身,也和主角有对手戏!”
“是什么剧情?”姜俞霜开口问。
化妆师本来已经做好了说单口相声心理准备,没想到姜俞霜会接自己话,一时间难掩脸上惊喜:“啊,他要被主角打!”
季雨声看着化妆师用这种表情说出自己马上要被谢迁野“暴打”事,心里怒火骤起,等到姜俞霜转身离开,便再也没有藏藏掖掖。
——姜家少爷他惹不起,剧组一个小小化妆师现在也能骑到他头上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季雨声咬牙恨恨道,“看我被谢迁野打,看见我演这么屈辱剧情,你很开心?!”
“啊?”化妆师没有想到从天而降一口大锅,茫然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季雨声冷哼一声,正要发难,却听见化妆师真情实感地疑惑。
“怎么会是屈辱剧情?”化妆师道,“那可是谢迁野啊!!”
季雨声:?
化妆师振振有词:“况且又不会真打你……要不是这场戏只能让男演员演,我第一个就毛遂自荐了!哪还轮得到你?你不会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拿到这个角色吧?”
季雨声皱眉:“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有病吧!”
“吵什么?”
忽然,两人背后传来一个磁性慵懒声音,还带着些不知从何而来微哑。
化妆师浑身一震。
——妈,好涩?!
很难不让人多想刚刚干了什么好吧!!
被怒气冲昏头脑季雨声并没有察觉到这些,猛地回头,看见推开化妆间门走出来谢迁野。
“导演助理看你是演唱主题曲歌手,又好像对客串很感兴趣,才把这个角色安排给你。”谢迁野说着,却没有给他半点眼神,“不愿意演可以拒绝。”
化妆师点头:“确实,我们剧组内部想要这个角色人多了去了。又不用什么演技,站着被借位打就行了。”而且还能近距离接触帅哥!
季雨声瞪眼:“你又算什么东西?!”他一边说,一边气势十足地迎上去。
谢迁野皱着眉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干什么?别动手动脚。”他严肃道,“警告你。我有密集恐惧症。”
“哈?”季雨声懵了一下。
谢迁野挑起半边眉毛:“不能接近心眼子多人。”
季雨声自认为,自己在很用心地跟这个不知道哪里吸引了姜俞霜男明星扯头花……噢,不是,撕逼。听到他这一副不甚在意态度,心里火更大了,质问:
“你以为仗着小姜总,你就能和本少爷叫板了?!”
化妆师愣在原地,脸上露出震撼我全家一整年吃瓜表情。
她是不是不小心听到什么……不得了事……
听见姜俞霜名字,谢迁野才纡尊降贵地偏头看了季雨声一眼。
“仗着……小姜总?”他重复了一下,微微垂眸。
季雨声见他这副样子,因为自己戳到了他痛处,洋洋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不过也只是他一……”一个情人!
“我喜欢你这个说法。”谢迁野忽然开口,打断了季雨声话。
季雨声:……?
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吗?
你又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对方毫不按套路出牌吵架方式人季雨声有些难以招架。
不,他一定只是在强作冷静……季雨声这样想。
这个谢迁野之所以装出这副样子,只是为了维护他自己脸面!
他现在肯定心里已经不舒服了!
然而谢迁野紧接着真诚道:“我确实是他,你知道就好。”
季雨声:?
化妆师:……?!!
化妆师当场一个战术后退。
嗯嗯什么玩意儿我妈呀你们这话题也太劲爆了吧这是我免费能听吗?!
“我我我要不先……回、回避一下?”化妆师已经开始害怕了,她怕自己因为吃瓜,把职业生涯也搭进去——眼前这两个,一个刚刚自称“本少爷”,另一个又据说“背靠小姜总”……总之没有一个看起来是好惹。
“刚刚听到东西我不会乱说……不不不,我刚刚什么也没听到!”化妆师赶忙表态。
季雨声冷笑一声:“说,为什么不敢说?他谢迁野既然敢做,还能怕人说不成?”
他咄咄逼人样子让化妆师不禁带上痛苦面具。
……救命啊。
谁知道她一转头,看见谢迁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对。”
“我们之间关系,确实没什么不能说。”谢迁野想了想道,“之所以一直没有公开,是因为他不太想。”
季雨声一副“你他妈有病吧”样子,心里却还是因为谢迁野过于坦荡表现,有些动摇。
这种当人小|三事,这个谢迁野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承认……难道是他已经有了十足底气?难道是小姜总要离婚?然后他上位?!
有那么一瞬间,季雨声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也上赶着“当小三”,现在只觉得一腔正气涌上来,自己就要站在道德制高点,把这个狐狸精谢迁野狠狠地打败!
谢迁野又看了他两眼,忽然开口:“我说实话,你想勾|引他,段位还差了点。”
季雨声一时间口不择言:“是!那当然比不上你专业对口!”
谢迁野煞有介事地点头:“那确实。”
他可是魅魔——还是全魔界最强魅魔!
季雨声:……这个小三他妈怎么回事!!!还有没有人管管了!!
他咬了咬牙,继续说:“你不会以为你们俩之间真很亲密吧?刚刚在休息棚,小姜总连你手都不牵!”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在休息棚时候,你就差上去抱住小姜总了!你看小姜总理你吗?他碰都不让你碰!”
谢迁野忽然眯起眼。
那是因为我们之间有接触限制——几乎第一时间,他脑子里就给出了答案,但却忽然有些不敢确定。
明明……这个接触限制已经在渐渐减弱了。他和霜霜之间,早就已经不是之前那种碰都碰不得一下关系了。
可为什么霜霜还是……不碰碰他?
季雨声看见谢迁野微微变了脸色,心头昏涌起一股快意,加大力度煽风点火。
“呵,他都没有正眼看过你。”他像倒豆子一样说,“他来给你探班,该不会是你用什么手段求来吧?”
谢迁野忽然觉得膝盖上中了一箭。
……他竟然没有办法反驳季雨声话。
季雨声气焰愈发高涨:“他只不过来看看姜老爷子,顺便路过你而已,你最好还是不要多想了。”
“他今天中午还跟我吃了饭——还把他那份布丁分给我了。”说着,季雨声掏出手机,找到照片怼到谢迁野面前。
照片里是摆放整齐两盘一模一样布丁,上面显然撒了很多糖霜,即使隔着屏幕也让人看着就觉得甜香四溢,而布丁后不远处……是姜俞霜放在桌上手无疑。
谢迁野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屏住呼吸。
怎么会?
霜霜自然会把看起来就很合他口味布丁……分给别人?
他心里不信,可季雨声怼到他眼前照片,还有那副趾高气昂神情,却又让他不得不信。
化妆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之大吉,谢迁野站在原地,如坠冰窟。
季雨声发出胜利者笑声。
不远处忽然传来导演助理拎着大喇叭催场声音。
“小谢——准备拍下一场啊,还有刚刚那个客串,小季!人呢——”
季雨声看了他一眼,一副胜利者姿态走了出去,却没有注意到身后,谢迁野落在阴影里,低垂眼睫下神色晦暗。
“准备好了吗?”姜老爷子坐在导演椅上,“走位都记住了吧,争取一次过啊,这个……”
姜老爷子指了指季雨声,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他名字。
“姜导,我是季雨声。”季雨声乖巧地笑,却没有换来姜老爷子多看他一眼——姜老爷子对这种乖巧小年轻,确实不怎么感冒。
“哦,小季。”姜老爷子说,“刚刚听说你跟导演助理说,你是学表演?”
季雨声点头:“是,姜导。我是我们学院优秀毕业生。”
——他哥捐了一栋楼换来。
姜老爷子眼神明显欣赏了不少,季雨声挺了挺胸,状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谢迁野,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在看他,心里不悦。
“好好发挥。”姜老爷子说,“虽然这场戏非常简单,但你表演也很重要。”
季雨声答应十分干脆,心里有些激动。
他没有告诉导演助理是,他当年确实是表演系进去,但第一年就因为挂科太多,被迫转专业——正经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拍戏。
只不过是拍戏而已,季雨声想。而且还是他们说最简单戏,还有他季雨声驾驭不了东西?
他一定会因为一会儿出色表现,在姜姜老爷子面前留下很深印象!
这样一来,如果小姜总真离婚……那凭借他在姜老爷子那里关系,说不定还能为自己谋取几分福利。
季雨声勾了勾唇角,心里小算盘打很响,满身自信地站到了指定位置。
“Action!”场记打板。
季雨声愣了一下,只觉得周身氛围瞬间变了。
明明还是站在原地,明明还是那片布景……明明周围还满是摄像机和轨道,明明眼前就是十分出戏收音麦克风和打光板……可季雨声就是莫名浑身一寒。
“呵,跑得倒快。”
一个声音骤然响起,像利刃出鞘,剑锋未至,剑身便已经折射出足以刺伤他人光。
季雨声瞬间整个人紧绷起来,努力回忆着脑子里自己剧本,勉强按照剧本要求抬头——
谢迁野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眼前,眼底一片黑沉死寂,视线如同自十八层地狱探出锁链,让他无法挣脱地被拉进永无止境痛苦之地。
季雨声没忍住打了个寒战,谢迁野猛地出手,两人之间距离瞬间拉进。
“——他只会看我。”
擦肩而过时候,季雨声听见谢迁野压低声音,索命厉鬼般在耳边响起。
这根本不是剧本上有台词,季雨声惶然失措,心里清楚,谢迁野这个“他”指是谁。
他上下牙狠狠打颤,想开口叫停,却连声音都发不出。
“他只会被我吸引。”
谢迁野自他身后一个擒拿锁喉——季雨声慌忙顺着他动作抬头。谢迁野像是一把裹着炽烈火焰尖刀,危险感再无遮掩地全然坦露。
——如果和这个人做对抗,死亡会是他唯一归宿。
季雨声浑身僵硬,双腿几乎抖成筛糠,谢迁野按住他脖子转身,把脸藏进摄像机死角,季雨声发誓——他看见谢迁野瞳孔像是活过来蛇一般,危险金绿色在绛黑瞳色里流动。
“他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