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秋风自幼被矮胖子抚养长大,知道师父虽然生性滑稽,说话做事不拘小节,又嗜好饮酒,可是武功深不可测,于天文、地理、诸子百家等学问也极是精通。而且他极富智计,心思缜密,向来临危不惧,处乱不惊。厉秋风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见到师父如此狼狈过,是以心下又是惊奇,又是好笑。
老者端过一碗热水递给矮胖子,口中说道:“刘老弟,你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就算风儿知道了,又有什么不妥?”
厉秋风道:“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难道三眼通天能逃出师父的手掌心不成?”
老者“咦”了一声,看了厉秋风一眼,随后又望向了矮胖子,口中说道:“呀,原来你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风儿啊!”
矮胖子接过老者手中的碗,一口气将一碗水尽数喝光,这才抹了抹嘴,苦笑了一声,道:“这是我生平之耻,怎么会随便向别人说起?黄老先生,你这是陷我于尴尬境地啦。”
老者微微一笑,道:“这算是什么耻辱?风儿又不是外人,刘老弟,你想得太多了。”
矮胖子见地上被自己吐得一塌糊涂,脸上略有歉意,对老者说道:“方才太过失态,还请老先生不要见怪。”
老者笑道:“刘老弟,你我一年多没见,怎么这次你到重庆府,竟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你们师徒稍坐片刻,我去找扫帚来收拾收拾。”
老者离开之后,矮胖子对厉秋风道:“算了,还是我将此事说与你听罢。由我说出来,总胜过别人告诉你。”
原来那日矮胖子将醉得“不省猴事”的猴王“三眼通天”扔到了地上,急忙双手捧起了酒坛,轻轻掂了掂,听到酒坛内传出了“咣当咣当”的声音。矮胖子心下大喜,暗想幸好这个畜牲没等将酒喝完,便醉倒在石桌之上,总算给自己留了些美酒。念及此处,他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将酒坛子举在嘴边,要将坛子里的酒水向口中倾倒。
只不过他堪堪将酒坛子举起,却闻到一股腥骚之气。矮胖子心下着恼,只道是这些野猴身上带了令人作呕的味道。这条山洞位于山峰处,无论春夏秋冬,洞内一向寒冷彻骨,是以被他用来存放食物。即便过了数月,食物也不会腐烂。今日山洞被这群野猴糟蹋成如此模样,只怕须得仔细清扫,再通风半月,才能将臭气尽数消除。
矮胖子思忖之间,坛子内的酒水已然流入他的口中。只不过酒水甫一入口,舌尖尝到的并非是酒水香气,而是一股浓烈的腥骚气味冲入脑中。矮胖子暗想不妙,双掌一推,登时将酒坛子摔出了两丈多远,正撞在洞壁之上。只听“喀嚓”一声大响,酒坛子已然四分五裂地坠落到了地上。
矮胖子只觉得口中腥骚之气中人欲呕,转念之间,已然猜到了一个大概。想来这些野猴偷偷潜入山洞之后,找到了两坛美酒,便即打开坛子喝了起来。猴王“三眼通天”独霸了一坛美酒,群猴不敢和它争抢,只能跑去抢喝另外一坛。这两坛美酒是矮胖子一位好友从云南带来送与他的,酒香浓郁,后劲却是极大。这群野猴不晓得厉害,虽然数十只猴子分饮一坛酒,每只猴子喝得并不算多,却也个个醉得厉害。有十几只猴子喝得少些,尚能摇摇晃晃走出山洞,但是走出不远,酒劲发作,却都倒在了路边。其余的猴子连山洞都没有走出,便即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猴王三眼通天极是强悍,自己喝下了大半坛酒,眼看着其余的野猴纷纷倒在地上,它兀自不舍得放下酒坛子。只是后来酒劲冲上头顶,这猴子撒起野来,也不晓得在酒坛子中撒了多少泡尿,最后却也醉得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只是两只爪子仍然抱紧了酒坛。矮胖子冲进洞中,心疼这两坛美酒,只想着赶紧喝上一口解解馋,却没有想到坛子里竟然是猴子撒的尿,稀里糊涂地喝了一大口。
矮胖子说到这里,厉秋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随即发觉对师父未免不敬,只得强行忍住,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
便在此时,老者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扫帚和灰斗。厉秋风正在尴尬之时,见老者进屋,如蒙大赦,急忙迎上前去,接过扫帚和灰斗,口中说道:“黄伯伯,您老坐下歇息,让小侄来打扫罢。”
老者也不客气,将扫帚和灰斗交给厉秋风,然后坐到一张凳子上,口中说道:“刘老弟,既然关二爷、张三爷、傅将军等人的陵墓你已拜祭过了,下一步有何打算?”
矮胖子道:“九月初我已去过法将军、马将军、黄将军、张将军等人的陵墓,这次出川,又拜祭了关将军等人。我打算明日就和风儿回转成都,祭扫昭烈帝陵和赵将军墓,然后回转青城山,今年的事情就算忙活过了。”
老者点了点头,道:“三年一祭,奔波几千里地,真是辛苦你了。”
此时厉秋风已将地上的秽物打扫干净,拎着扫帚和灰斗正要送出屋外。老者急忙对他说道:“风儿,你将扫帚和灰斗放到门口即可,待你们吃完之后,我再将剩饭剩菜倒入灰斗,一并送出祠堂。”
厉秋风依言将扫帚和灰斗送到屋外门边,这才走了回来。矮胖子一手抓着馒头大嚼,另一只手用筷子夹起肉菜,不住向口中送去。他见厉秋风走了回来,口中说道:“风儿快过来吃罢,否则这些饭菜可都落入我的肚子啦。”
厉秋风也不客气,坐下来拿起一个馒头。只不过他并不像矮胖子那般张口大嚼,只是咬上一口,慢慢在嘴里咀嚼。
两人吃过饭之后,厉秋风又将桌子收拾干净,三人重新坐下说话。矮胖子已不似此前那般尴尬,对厉秋风和老者说道:“那日我吃了大亏,心下着恼,原本想着教训教训三眼通天这个畜牲。只不过转念一想,和这些畜牲较什么劲?何况三眼通天虽然彪悍,不过这个家伙极通人性,向来不伤害百姓和牲畜,只是带着群猴在后山快活。若是伤了他的性命,群猴没了约束,只怕骚扰百姓,反倒不是一件好事。是以我将这些猴子全都拎出了山洞,远远地扔到了一处树林中。”
矮胖子说到这里,“呸”了一口,咬牙切齿地说道:“将群猴弄走之后,我寻了一处山泉,整整嗽了三个时辰的口,险些将嘴里的皮肉都弄得烂了,可是兀自觉得嘴里留有猴尿的骚气。后来又寻了盐巴来,放在口中,这才略略好了些。”
老者和厉秋风心下好笑,只不过生怕矮胖子尴尬,只得板起面孔,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此时大雪初停,却已到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厉秋风忽然想起一事,对老者说道:“黄伯伯,供殿后面还放着两个东厂番子的尸体。您说要将他们丢到江中。可是外面积雪甚厚,若是趁着夜色去丢弃尸体,留下了脚印,只怕大大的不妥……”
老者摆了摆手,道:“你不必担心。江水湍急,两具尸体丢了进去,一夜之间就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这两人作恶多端,说不定丢进江中之后便喂了大鱼,落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又有谁会沿着脚印找到祠堂来?”
厉秋风道:“东厂的番子到了重庆府,官府必然小心伺候。两人平白无故地失去了踪影,东厂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必然严令重庆府衙门寻找二人。是以黄伯伯不可托大,还是小心些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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