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慕吃了一满碗响油鳝糊拌饭,吃得美滋滋。
这帮孩子人多,陆平把菜盛放在铁盆里,分给他们吃,保证每个人前头都有一份肉菜。他瞧着这帮孩子,忍不住想起自己以前,笑着道:“我们师兄弟小时候就是这么吃的,也吃大锅饭。”
白子慕仰头问他:“伯伯,什么是大锅饭?”
陆平乐了,拿一旁的手帕给他擦了小脸:“就是你们现在吃的这种,香不香?”
白子慕点点头:“香!”
大锅饭可太香了。
陆平陪着孩子们一起吃了饭,大概是因为分到了零用钱,每个小孩儿劲头更足了,比昨天还积极地帮他收拾了院子和厨房,一点都没让他沾手。
陆平也没拦着,站在那看他们忙碌,小一点的孩子扫院子,大一点的孩子端菜盆、洗碗筷,忙碌得井井有序。
他记得很久以前,他也是在平江城的一座小院里这样忙碌过。
那会师兄弟们在一个锅里吃饭,贺大师脾气暴,但是对他们也很照顾,自从跟在老爷子身边做学徒,再没有人饿过肚子。
陆平那个时候十来岁,饿怕了,晚上总会再多掐一块馒头藏在袖子里,也舍不得吃,每天都只吃一小点,一直等到馒头干了、硬了都留着。后来师父知道了,晚上让他去厨房刷锅洗碗,名义上让他多干活,干完了,晚上会多给他一块馒头,有的时候是半张油饼,可不管给点什么吃的,都是热乎的一口饭。
陆平一颗心就这么被焐热了。
他吃百家饭长大,知道生存不易,师父是对他最好的人。
要不是后来出了那件事,他们可能会一直陪在师父身边。
陆平神色有些黯然。
出事之后,贺大师被下放农场劳改几次历经生死,性情大变,赶走了身边所有亲近的人。
陆平和两个师兄去看过贺大师,给他送了一些吃的,师父那时候已饿得全身浮肿,身边只有一只茶杯和一把野谷子。
陆平年岁小,只知道哭,其中一个师兄跟师父感情亲厚,写信给上面反映情况,不但信件石沉大海,连同那位师兄也折损在了那十年浩劫里。从那以后,那个倔强的老人就不肯再跟他们联系,即便他们再去,也不肯相认。但是陆平他们心里都知道,师父这是在变相保护他们——主动跟他们划清界限,让他们好“清清白白”做人。
陆平心里难过,去一边的门槛那坐着抽烟。
他很少抽烟,呛咳了一声,眼眶有些发热。
那段日子太难了。
但是万幸,现在大家伙都熬过来,终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他脑海里一时间转过许多画面,最终定格在了山上旧道观中的那两只铜烛台上,破损烛台焕然一新,而道观外也尽是抽出新枝嫩芽的老树。
——枯树逢春。
陆平念叨了一遍老道士的签文,心里有了点慰藉,表情略舒缓了些。
院子里。
一帮小孩在把买字典和钢笔的钱给了雷东川之后,每个人多多少少还剩下几毛钱,全都有零花钱了。大家商量一阵,决定去消费一把,孙小九上前问了雷东川要不要跟他们一起。
雷东川道:“去哪儿?”
孙小九:“去村口的供销社,今天上货,可多新鲜玩意儿了!”
雷东川点点头,他从来...
了乡下还没给白子慕买过零嘴儿,转头问道:“小碗儿,想吃什么没有?”
白子慕学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过来,道:“吃!”
他说一个字,雷东川就能理解他的意思,点头道:“行,咱们先去看看,瞧见什么好吃的就买。”
一帮小孩就浩浩荡荡出发了。
村里的小孩没有午睡的习惯,平日里漫山遍野的跑着玩儿,今天穿了新衣服,大家都不舍得弄脏,一路走到山脚下。
白子慕在乡下住了一段时间,倒是胆子变大了不少,跟在雷东川身边也不好好走路,专门踩着田埂路边的小土沟走,雷东川就在旁边扶着他,每次小朋友迈过一个小土坑的时候还会夸上几句。路上有一棵大榆树,雷东川给白子慕折了一条长杆树枝,掰掉多余的叶子,小孩拿在手里特别威风。
白子慕拿着它探险,走得蹦蹦跳跳,跟在哥哥后面像是一个小尾巴。
半路上,又碰到昨天那个卖冰棍的人,大概是昨天在雷家村卖光了所有冷饮,对方想来这再碰碰运气。
这人运气不坏,果然又被雷家村一帮孩子们围住了纷纷要买冰棍。
卖冰棍的起初没认出来,瞧见前面那个漂亮的小卷毛才笑了,一边开箱子一边道:“你们今天洗得可真干净,这一穿上衣服,我都没认出来!”
村里小孩不少还是买冰袋,即便有了零花钱但也不舍得吃那么奢侈的冰棍,宁可留着多吃几次5分的冰袋。
白子慕好奇,跟着也买了一个冰袋,但是太凉了他拿不住,雷东川就拿着喂他吃。小孩咬开舔了一会,舌头都木了,完全尝不出什么味道。
“哥哥,它在咬我。”
“没有,这是汽水儿,带气泡,不是咬你。”
白子慕摇头不吃,雷东川就吃了剩下的大半个冰袋,他现在做这些已经很习惯了。
孙小九买了一袋猕猴桃味儿的冰袋,一边嘬着吃,一边感慨道:“要是天天都有卖冰棍的来咱们村就好了。”
雷东川道:“那简单啊,你们先赚钱,有钱之后东西买的多,他自然就会往这边跑。”
孙小九发下宏愿:“我希望咱们雷家村以后要什么有什么,卖什么好东西的都有,我以后要在这盖……盖三层的摩天大楼!”他没见过楼房,只听说过,觉得三层一定很厉害。
旁边有个孩子没买冷饮。
孙小九跟他玩儿的挺好,问他:“王大毛,你为啥没买啊?昨天就没吃上。”
对方憨厚笑一下,摇头没吭声。
孙小九手里有两毛零花钱,大方的要给对方也买一个冰袋,王大毛没让,拦住他道:“我等会想在供销社买东西,要是钱不够,你再借我点。”
孙小九痛快答应了。
供销社很快就到了。
整个雷家村就这么一处可以买东西的地方,供销社门前停了一辆手扶三轮车,是来送货的。一旁有人不停搬卸,送了很多新东西到柜台上,除了日常的一些吃用以外,还有一种盒装的奶油小蛋糕,巴掌大小,白底奶油,上面还有几朵小红花,带着奶香甜味儿,吸引了所有孩子们的目光。
孙小九问道:“姨,这个多少钱啊?”
供销社的人道:“这个奶油蛋糕?这个贵,要5毛钱一个。...
”
十来个小孩站在那里闻香味,没一个人舍得买。
供销社墙上有货架,前头摆了一排木柜子,做台面,顺便也隔开人和货的距离。
一帮小孩就站在木柜前头,仰头看货架上的东西,全神贯注,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
有的拿着剩下的几毛钱,给家里买了油盐酱醋;也有的不知道买什么,就买了几盒火柴——这个是家里生火做饭必备品,买它准没错;还有的人学着昨天雷东川那样,给家里买了洗衣粉。只有几分钱的小孩,就奢侈地给自己买了一根酸酸糖,这种糖像五颜六色的小棍一样,细细长长的,咬起来像是牛皮糖一样,牙齿一粘上,酸地人口水直流。
一根酸酸糖,能吃大半天,是特别划算的零食了。
王大毛揣着五块钱,进去看了一圈,很快视线就落在了靠墙的一排木架上,那上面摆放着的是小孩的凉鞋,左边是蓝黑色的男款,右边摆着的是一双粉色塑料小凉鞋,上面还带了一只水晶蝴蝶,做工精致,非常漂亮。
王大毛毫不犹豫就拿起了那双粉色小凉鞋,到柜台那付钱。
售货员有点惊讶,这双小凉鞋摆在那很久了,因为贵一直没能卖出去,瞧见他拿来又问了一遍:“这双可是卖4块钱,你真要啊?”
“要!”
王大毛给了钱之后,拿到小凉鞋爱惜地摸了摸,小心地放在衣兜里。
孙小九瞧见走过来道:“大毛,你两天一根冰棍没舍得吃,就为了买双凉鞋?咋还是粉的?”
王大毛道:“我妹妹过生日,我给她买的。”
夏天乡下穿布鞋的也不在少数,有双塑料凉鞋就已经很好了,普通的塑料凉鞋要卖2块钱左右,这样带水晶蝴蝶的整个雷家村也只有这一双,摆在这里,是全村小姑娘的梦中情鞋。
王大毛家里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大人们很少给小一点的孩子买新鞋,家里舍不得,每次都觉得不如割一斤肉全家一起吃,而且小孩子脚长得快,买了之后一年半载就不能穿了,十分可惜。只是王家上面几个都是男孩,最小的妹妹就一直穿哥哥们的凉鞋,不是黑就是蓝,从未有过一双漂亮的小鞋子。
王大毛早就想给妹妹买一双粉红色的小凉鞋了,现在如愿以偿,咧嘴直笑。
孙小九有些心疼,问他:“你真不要字典了呀?”
王大毛道:“我哥有,他用完就是我的了,还有钢笔,我大哥说他上高中之后就把他的给我。”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挺起胸膛,有的时候兄弟姐妹多也是财富的一种象征,别管新旧,哥哥姐姐用完剩下的全是他的了,能得一大堆。
一旁的李成默也在认真看,他没舍得乱花,看到柜台那边有卖文具,就买了一些演草纸,村里卖的是莎草纸做的,不太光滑,有些地方还会有碎草叶的痕迹,但是也便宜很多,他买了三大本演草纸不过才一毛五分钱。他又挑了两个软皮本,给自己和哥哥一人一个,最后还买了一点格子信纸,这个贵,要5分钱一张,是写信专用的纸张,李成默认真挑选了十张,付了钱。
雷东川被柜台上一种靛蓝色#3034...
药片吸引了,在那研究了好一会。
李成默瞧见,对他道:“这个是墨水片。”
雷东川没见过这东西,李成默就跟他解释道:“不是所有人都买得起墨水,一小瓶墨水最便宜也要3毛5,这种墨水片就不一样了,1毛钱一片,买回家去找一个空瓶子放进去,灌上水可以泡出一大瓶墨水。”
雷东川挺好奇:“跟墨水一样吗?”
李成默点点头,想了下又道:“颜色要稍微浅一点,但是也能用。”
一大瓶自己泡的“墨水”可以用很久,这是他们这些穷孩子研究出来的省钱办法。
李成默眼睁睁瞧着他们之中最富有的雷东川,买了好多墨水片,放在纸包里认真收起来。
李成默:“……”
如果他没记错,雷东川现在兜里可是有一百多块钱。
一旁的白子慕被其他小孩的声音吸引过去,有个村里的小孩在门口买饼,那孩子昨天分了一个大饼卷油条,吃得太香了,忍不住今天又来买一份,打算带回去给爷爷尝尝。
供销社那人告诉他:“今天卖的是锅饼,不一样,硬邦邦的你爷爷可咬不动。”
那小孩馋得不行,依依不舍站在那问:“多硬啊?”
“跟石头一样硬!”
“啊,那我爷爷牙不厉害,不能吃……”
白子慕站在一旁看着那个竹筐里的锅饼,白面饼厚厚的一张,大如面盆,散发着阵阵麦香。他听到对方说话,忽然仰头道:“阿姨,我爷爷很厉害,我爷爷可以吃。”
供销社的人没见过他这么好看的小孩,瞧着眼前的小卷毛漂亮,逗他道:“是吗,那你带回家问问,泡汤里煮着吃也行,要是家里不乐意你就给我拿回来,没事儿。”
白子慕点点头,买了一个“石头饼”带回去。
他爷爷会砸石头,当然也可以吃这个石头饼。
白子慕很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