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枫抛出雕栀子花步摇,带领温知新和尹喻借风遁走。
回首望去,却见小糖并没跟上来。
凤凰载着主人翱翔而飞,眨眼间消失在天边尽头。
山野间雾气空蒙,清气四溢,瀑布波澜壮阔,飞珠溅玉。
周羽棠拿芭蕉叶盛水,走去递给盘膝打坐谢炀。
谢炀入了定,周羽棠不好打扰,只能乖巧蹲在一旁安静等待。
东曦既驾,朝霞漫天。
谢炀睁开眼睛,入目所见周羽棠蹲在身边,手里捧着芭蕉叶,芭蕉叶里盛着清澈甘甜山泉水。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周羽棠一面未眠,寸步不离守着他。
谢炀心里一软,仿佛连身上刺痛都减弱不少,他张了张唇,想到自己此时嗓音必定不会好听到哪里去,于是又沉默合上。
“主人,喝水吗?”周羽棠双手捧着。
谢炀轻轻摇头,做了个“你喝”手势。
身为宠物,主人命令高于一切。
周羽棠端起芭蕉叶灌了口,谢炀突然伸出手,周羽棠下意识把芭蕉叶递过去,谢炀接住,特意将芭蕉叶调了下方位,嘴唇贴上周羽棠方才碰过位置,慢条斯理喝了起来。
周羽棠:“?”
刚才不是不喝嘛?
谢炀一口接一口细细品尝,好像在饮极品佳酿。
“我再给主人盛点?”
谢炀掩住薄唇咳嗽起来,周羽棠以为他喝水喝呛着了,忙凑上前给他拍背。
谁知谢炀越咳越严重,整具身体都被带着颤抖起来,周羽棠有点急了,掰过谢炀手一看,掌心里一片刺目猩红。
“主人!”周羽棠大惊失色。
“没事。”谢炀面色平和,“别担心。”
声音哑不成样子。
周羽棠心口闷痛,从丹府内取出一条绢帕,抓起谢炀手慢慢帮他擦拭血迹。
谢炀冰凉指尖轻颤,无形之中心底一根弦被拨动,荡漾起丝丝涟漪。
“你自己去远处玩一会儿,我要打坐入定,免得闷坏你。”擦干血迹掌心轻轻贴在周羽棠发顶。
周羽棠摇头道:“主人故意支开我吗?”
“怎会。”
“明明就是。”周羽棠从心底生出一股被欺瞒委屈,“不然你告诉我,你身体究竟怎么了。”
谢炀轻叹口气,背脊上冷汗干了湿湿了干,如今晨间清风一吹,透心凉,连骨头都在冒着寒气。
“蚀魂。”他嗓音沙哑说道。
周羽棠定定望着他,良久过后他敛回视线,既不哭也不闹,面色平静超乎寻常。
周羽棠坦然自若,凤眸闪过一抹清光,直接将手指递到了嘴里。
不等动作,手腕忽然被谢炀用力擒住。
“你血不是那山泉水,要多少有多少。”谢炀目光凌冽,有些骇人。
周羽棠反驳道:“一点点就行了。”
“如果不行呢?”
周羽棠一脸莫名其妙:“不行就不行呗。”
总共就那么几滴血,不管用就拉倒呗,也没什么损失啊?
谢炀心力交瘁闭了闭眼,道:“我自小被义父拿来试药,身体早已百毒不侵,可对蚀魂却没有抵抗之力,可见其凶狠霸道程度。容尚卿没有将我囚在罪狱,而是放任我离去,他难道就不担心我召唤你,拿你血来解蚀魂?”
周羽棠当然知道,但他不想承认,他宁愿相信容尚卿一时疏忽大意。
身居上位,时间久了难免狂妄嘛!
“必然是无用了。”谢炀松开周羽棠手腕,专心咬牙忍痛。
周羽棠一脸心疼:“连凤凰血都没用,这东西好歹毒。”
谢炀脸色青白说道:“放心,我熬得住。”
“废话,也不看看是谁主人!”如果周羽棠有尾巴,此时肯定翘上了天。
谢炀却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猛夸给弄得岔气儿,低声咳嗽起来,难得狼狈一回。
周羽棠给他顺气儿,又跟不要钱似往他体内渡了好多灵力,谢炀面色稍缓,嗓音却更沙哑了:“你就不怕我熬不住……”
熬不住痛苦折磨,给自己天灵盖来一下,连你也一起陪葬……
周羽棠面上染起温暖笑容:“熬不住也没关系,有我陪着主人呢!”
明媚笑意,比晴空之上朝霞还要耀眼迷人。
谢炀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他从小形单影只,鳏寡孤独,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练武,一个人赶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独来独往生活。
可从此以后不会了,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打从跟周羽棠结契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是孤苦伶仃,他身边永远有个人会一直陪着自己,即便是去了黄泉路,他也不会孤单。
不是孤苦伶仃伶,是聪明伶俐伶。
谢炀白天时候还好,到了晚上才是蚀魂大闹天宫时候。
此处距离他们居住过猎户家中不远,为了让谢炀舒服点,周羽棠将他带了过去。
房屋院落都有结界护着,风吹不到雨打不着,连卫生都不必收拾。谢炀躺在床上冷厉害,周羽棠为他多盖了好几床被子,虽然这玩意根本无济于事,他只好释放魂火给谢炀取暖,总算叫他好过了些。
谁料想刚刚舒坦片刻,谢炀又突然喊热,一件一件脱衣服。
周羽棠岂能容他□□满屋逛,紧紧勒住他乱挥乱动双臂,跟只八爪鱼似整个攀附在谢炀身上。
可惜他是至阳之体,谢炀冷他有办法,谢炀热他就无能为力了。
谢炀意志力惊人,忍耐力更是超乎寻常,在冷热交替折磨中居然找回了些许神智,盘膝打坐运功,不断压制蚀魂。
周羽棠抹了把额头上汗,去外间倒了杯温水进来。玄色魔息缠绕在谢炀左臂上,青蓝色灵力汇聚在他右臂上,两道水火不容功法相互冲撞,彼此寸步不让,最终竟形成鱼死网破之势,谢炀骤然惊醒,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眉心不祥血气若隐若现。
走火入魔!?
周羽棠大惊,忙扑过去以魂力压制谢炀体内惊涛骇浪魔息,整间木屋被瑰丽金光笼罩。
“小糖……”谢炀眼底气血翻滚,目光时而清明时而浑浊,“太危险了,你,出去……”
周羽棠这时候偏偏就不听话了,他狠狠咬破自己舌尖,腥甜血气在口中蔓延开来,他果断倾身贴过去,以唇对唇,将鲜血喂给谢炀。
谢炀眸子逐渐睁大,整个人蒙在当下,连“走火入魔”都退避三舍。
“好些了吗?”周羽棠呼吸间都是血腥气,一双凤眸里满是担心。
谢炀怔怔点头。
周羽棠满脸遗憾:“我要是女就好了。”
谢炀:“什么?”
周羽棠认真说道:“蚀魂并非全无解法,只要一男一女合作双修,便可以将血蛊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谢炀:“???”
一句话,震得连“蚀魂”都飘去了九霄云外。
双修……
小糖居然说双修……
这青天白日,张口就来双修二字,难道就,就不觉得……
谢炀惨白脸上晕开两朵不自然红润:“口无遮拦。”
周羽棠:“啊?”
莫非反派大佬还是个纯情批?
“即便你是女子,我也不会跟你……”谢炀轻咳一声,不再多言。
将这折磨死人血蛊转移到小糖身上?怎么可能!他手指流血自己都要心疼好久,更别提蚀魂了。
周羽棠听到耳中却变了个味儿。
首先,谢炀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人,他洁身自好,守身如玉,患有严重感情洁癖,认定一人之后哪怕海枯石烂也不会再喜欢第二个,这就导致了他从全书开篇到大结局领盒饭都是处男之身。
其次,谢炀不算是魔修,难以理解魔修随时随地发情想do就do心态。他受谢昭荷跟清洆教育,只跟自己喜欢人为爱鼓掌。
那么问题就显而易见了,谢炀喜欢谁?
答案早就在书里写好了。
这世上唯一能让谢炀真情相待,唯一会让谢炀心软,唯一能让他展露笑颜——唯有江小枫!
还有啊,谢炀跟江小枫冥冥之中自有姻缘在。他们俩母亲是主仆,谢炀又是借着青栀所赐法宝才逃出千里画廊,而谢昭荷很久之前也跟青栀说过,谢炀跟江小枫年纪相仿,若能亲上加亲结为亲家,岂不美满。
后来是青栀自觉身份不配,婉拒谢过主人厚恩,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他们俩有共同仇人,身负同样血仇,是这世上唯一同病相怜互相理解。两个同样受过伤、又缘分匪浅人在一起,才能真正做到互相扶持,互相关爱。
之前江小枫一心爱慕陆盏眠,如今陆盏眠彻底凉凉,江小枫可不就该属于“第二顺位”谢炀吗?
想明白了这点,周羽棠茅塞顿开。
有资格给谢炀解血蛊,只有江小枫。
往难听点说,自己区区一只灵宠,不配为谢炀牺牲。
周羽棠想着想着,鼻子竟有些发酸。
这是显而易见事实,可不知为何,他心里不太痛快,别别扭扭有些憋得慌,烦闷很。
“主人想江小枫了吗?”周羽棠突兀问。
谢炀果然吃了一惊:“想她做什么?”
周羽棠:“主人不是喜欢江小枫吗?”
谢炀表情活似见鬼!
他什么时候喜欢江小枫了???
他跟江小枫很亲近吗?
不就是他母亲跟江小枫母亲是主人和灵宠关系,然后他跟江小枫是同门不同师,仅此而已,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小糖产生这么离谱误会???
谢炀一时急火攻心,差点吐血。
算了。
他疲惫闭上眼睛,何苦跟一只鸟计较呢?
是啊,小糖说到底就是一只鸟,做人也不过短短一年光景,哪里懂得为人处世道理,更加不会懂人感情,往往来出其不意,身不由己越陷越深。
“我没有喜欢江小枫。”谢炀语气冰冷,毫无温度。
周羽棠知道他或许可能大概是生气了,但着实不知气在哪里。尤其是那句“没有喜欢”,直接把周羽棠这个“上帝视角”干蒙了。
“不喜欢江小枫?那,那主人喜欢谁啊?”这回变成周羽棠活见鬼了,他赶紧搜罗除江小枫以外跟谢炀走得近女性,“难道是丹妍地仙?”
谢炀:“……”
周羽棠:“锦薇,白娇娘,兰月师叔?”
谢炀真想吐血了。
周羽棠慌不择路:“那就是翠花?”
谢炀烦躁睁开眼睛:“翠花是谁?”
“朔月小镇上卖糖人小姐姐。”
“……”谢炀笑了,笑邪冷。
周羽棠赶紧闭嘴。
谢炀深呼吸,将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情绪压下去,目光炯炯问:“你当真不知道我心悦谁?”
周羽棠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忽然一愣,如醍醐灌顶般整个人都清醒了:“我知道了!”
谢炀眸光一亮。
“容尚卿!”
“……”
周羽棠一本正经说道:“他在太上仙门当细作那会儿确实惊才绝艳,人人都喜欢他,可惜他是个男。”
蚀魂都被这只笨鸟气投降了。
谢炀咬牙切齿:“男人就不能喜欢了?”
周羽棠听一愣。
当然不是,但谢炀是直呀,又不是弯……
“罢了。”谢炀敛去眼底快要喷发而出怒火,再睁开眸子之时,已是一片温柔宁和之色,“来日方长。”
周羽棠狐疑眨眨眼。
谢炀唇边勾起一道狡黠笑:“你不懂事,我今后会慢慢教你。”
不懂为人处世又如何?
自己灵宠,本就该身为主人自己去慢慢教。
身、体、力、行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