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们现在的重点应该在任务上……在大堡礁的特训怎么样？”曼斯教授似乎对此并不乐意多谈，板着脸开始询问其他方面的事情。
“完成度还不错吧。”叶胜回过头对沉默的酒德亚纪挤眉弄眼，“要不是亚纪的话我应该更早完成计划内的训练，哈哈哈。”
他做了个鬼脸，随后把沉重的头盔扣在了脑袋上。
黑色的潜水服将照射在上面的阳光全部吞噬，黝黑的色泽从一道道刻痕当中一闪而过。
“专员叶胜, 准备完毕！”
“准备下水，检查好所有设备是否保持正常运作。”曼斯点点头，抿了抿嘴，“恭喜你们……也许在不久后就可以找到诺顿的寝宫。”
“如果那位尊贵的冕下还没有醒来的话大概会成为第一只被混血种捕获的龙王。”叶胜点头，潜水服完美地贴合身材，所以点头的动作看起来也没有多么笨重。
*
长江水底，一百米处
一座青铜色的庞大宫殿就那么静静地镶嵌在岩层当中，表面刻印着繁复的花纹与无数细小的齿轮。
水底的环境令得这座青铜城的表面沾染了铜锈, 淡红的锈迹像是一块一块的癫痕一样爬满了青铜色的墙壁。
也许是诺顿没有考虑过宫殿会掉进水里的情况，也可能是这位掌握着世界最顶级炼金术的龙王认为这种程度的侵蚀不足以破坏青铜城的精密运转，总之很奇怪的……龙类最高技术结晶的外表，现在就是这么一幅丑陋的模样。
在宫殿中的某处庞大空间当中，盘踞着两条体型大到无法形容的巨物。
漆黑的背脊，狰狞到每一片都如刀似剑有着尖锐凸起的鳞片，长度能够达到身体四分之一的链型巨尾，相较于身躯显得有些短小的四肢……西方的某些龙文化专家看到这两条庞然大物，第一时间盘旋在脑海中的念头一定是——龙！
这是两条龙侍，在沉眠中等待着他们的君主完全苏醒。
如果不是厚重的眼皮偶尔颤动使得从微小的缝隙里渗出一点金光的话，它们更像是没有任何生命的雕塑。
但是在某一个时刻，他们忽然……活过来了。
似蛇般细长的颈干猛地扬起，古老的铁质面具带着神一般的威严。
他们的长尾在空气中抽动化为两条模糊黑影，炸雷般地抽爆了空气发出轰鸣。
两双巨大的黄金瞳如同汽灯般明亮，把有些黝黑的室内完全照透。
但是他们并没有看向彼此，而是带有某种情绪地……齐齐朝向一个方向，似在朝圣，又好像是在期盼着什么东西降临的虔诚信徒。
那个方向, 是诺顿和康斯坦丁“卵”的存放处。
一枚铜罐静静地伫立。
黄铜质地，表面是阴刻的、犍陀罗风格的花纹，两条蛇缠绕在一株巨树的躯干上，蛇头高昂朝向两侧。
看起来这应该是一个没有缺口的容器，但是很奇怪的，这个铜罐的一侧显露出一个大洞，泛着灰锡的颜色，像是被腐蚀出来的。
然而这个缺口并没有让这个铜罐发生什么奇怪的变化，黑洞洞的缺口像是一处通往未知之地的通道，说不定跳进去就能到二次元之类的地方什么的。
它在这里伫立了上千年，直到……今天。
在两只龙侍苏醒的一刻，黄铜罐子产生了剧烈的抖动，温度急剧上升，在一瞬间就将周边的空气加热到了异常灼热的程度。
可惜附近已经没有什么可燃物了，所以这样高的温度也没有热烈的火焰作为回应。
轰鸣，抖动！
那个蛋一样的罐子甚至有了倾倒的趋势，无法言喻的低吼声闷闷地从罐子里传了出来，暴躁而又急切。
那是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祂在喊……“哥哥”。
青铜与火之王康斯坦丁，宣告苏醒，状态……暂时稳定。
*
“好，我不会死。”
老唐说完这话，突然眼前的一切场景都按下了暂停键。
抬头看着他满眼警惕的小男孩像是被凝在琥珀里的小虫，带着一股奇怪的悲伤静止在原地，要搁下毛笔的右手还悬停在空中，即将触碰桌面。
毛笔笔尖舔饱的浓墨将笔头拖得下坠，一点水滴汇聚在葡萄的屁股上，悬而欲下——在它之前，还有一滴已经脱离了葡萄圆润的身体然后走到了半空……静止在了半空。
什么鬼？时停？
老唐也被这场景吓了一跳，赶紧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还好我还能动。
一个念头闪过，老唐又意识到了不对，自己是在做梦吧？
好像没错，因为之前做的噩梦即使自己意识到了是在梦中也不会突然中端，而是会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走完所有步骤才把老唐给“踢出群聊”。
那如果这个梦卡了bug永远静止……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永远也醒不来了？
一层冷汗蒙上了老唐的额头，他扯了扯身上材质良好的丝绸衣服，对目前的情况一筹莫展。
没有计时工具，老唐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待了多久。
反正从一开始的抓狂暴躁到现在的枯坐，老唐已经昏昏欲睡了。
在梦里发困，看起来是件很玄幻的事情，但是被卡在梦里，这是件更玄幻的事情！
他想着，盘腿坐在桌前打盹。
盘里的葡萄已经都进了老唐的肚子，小男孩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活像一尊蜡像。
“你都忘了么？”
忽然，一个幽幽的声音从老唐的背后传来。
左手撑住下巴时不时滑脱的老唐一下子蹦了起来，只要是还有能动的东西就好说！
他转过头，又是一个奇怪的小孩子站在背后。
男孩看起来是中国人，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纯黑的礼服，白色的方巾扎在上衣口袋里。
小朋友你是跑错了剧组么？
老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心想。
“hellohello！不好意思刚刚没听清，你说什么？”老唐觉得这个小孩子身上带着的那股沉郁气质完全不符合他的年龄。
“你都忘了么？”男孩再次轻声发问。
这次他站定在距离老唐两三米的位置，淡金色的瞳孔要盖过太阳的辉光。
“啊？忘了什么？”老唐没懂。
他有点想说不是小孩子穿上大人的衣服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就可以跟他讲谜语了，就算是中二病发作的年纪也不行。
“啊，看来确实比较彻底了……连我都忘掉。”男孩嘟囔着，歪了歪脑袋，“不过没关系，根据我和某个家伙谈好的事情，我会让你都记起来的。”
他叹了口气，异常不情愿地抬起一只手：“这就是我们小推销员的难处，上头一句话，下面跑断腿啊……虽然我觉得你还是死掉比较好。”
老唐悚然一惊，这个孩子嘴里吐露出来的无厘头话语倒没让他有什么触动，只是感觉有些滑稽。
但是最后一句说出来，他忽然感觉有巨大的阴影从身边划过，像是收割生命的死神与他擦肩而过。
见鬼，什么小推销员！
这小孩子难不成是死神的门童么？一号死亡套餐，承您惠顾，消费999灵魂！
死神也雇佣童工？
“不要那么害怕，我就是说说而已。如果真的让你死了哥哥和祂会不高兴的……如果只是哥哥的话倒没什么，哄哄就过去了，但是祂又没有那么好骗。”
男孩嘟了嘟嘴，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与黄金般的物质一样缓缓流动着。
“不过这样好像我很亏的样子……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你能让我先出去么？”老唐探头探脑，浑身好像有虱子在爬。
他实在不想跟这个小男孩说话了。
“不能。”男孩淡淡地说，“诺顿。”
“什么什么？”老唐说，“喂，你不是认错人了吧？我叫罗纳德·唐，他们平时都喊我老唐，诺顿又是谁？”
“很高兴这一段时间看起来在你的记忆当中的地位不算太低，到现在还能压抑住快要井喷式复苏的回忆占据主导。”
男孩轻声说着，撇了撇嘴，“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你可以暂时称呼我为路鸣泽，这是应付我那个愚蠢哥哥的名字。”
“什么？”老唐尖叫起来，蓦然间好像眼前男孩的可爱面孔变成了比厉鬼还要可怕的东西，他向后退了一大步险些跌倒，然后头也不回地撞开了大门冲了出去……但等老唐再抬头的时候，眼前还是熟悉的庭院和男孩。
他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循环当中。
“什么交易什么交易什么交易……我不做交易！你是魔鬼么？！胡言乱语一通其实就是想要我的命吧！”
老唐忽然暴跳如雷，这种焦躁来得毫无理由，一下子就从心底爆发了，“滚……滚，滚！我没兴趣做交易！把灵魂卖给魔鬼的人永生永世都会沉沦在地狱的焰火当中！”
“滚开！”
有什么东西在虚空当中追逐着他而来，在他停顿的一瞬间就挤进了老唐的脑袋。
老唐捂着脑袋痛苦地跪坐下来，在刚刚好像有一整个合唱团冲进了他的脑子里开起了演唱会，沉郁浑厚的低音尖锐刺耳的高音……
混乱得快要炸开！
“哥哥……”
“你在哪？”
“哥哥，你为什么不吃掉我呢？那样就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拦得住你……不，是我们。”
“我们将会在更广阔的天空里起舞……而非泥潭。”
“哥哥，陷在泥潭里的人，是迈不动腿的。我们都在泥潭里，所以为什么不吃掉我呢？明明吃掉我就可以……君临天下。”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样就太孤单了……几千年里，我们一直抱薪于彼此。只有这样，我才能躲过孤独的侵扰。”
“弃族……实在是太孤独了啊。”
“可是哥哥，死真的好让人难过……你快要死啦。”
“不，康斯坦丁，我不会死，你也不会。”
“哥哥……”
“哥哥……”
“康斯坦丁！”
老唐撕扯着头发的双手无力垂落。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他不是罗纳德·唐，他是，龙王诺顿。
“怎么样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小魔鬼那张精致的小脸凑了过来，带着一丝好奇，像个好奇心太过旺盛的熊孩子。
“第一眼就看到你真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老唐缓缓抬起头，眸子里的黄金色浓郁到侵染不开。
“安啦安啦，你以为我想看到你。”路鸣泽连忙摆了摆手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又退了回去，“要不是雇主发了话我才不想管你嘞。”
“这是什么地方？”老唐抬了抬手，眉眼皱起，“这个环境……让我想起来一点不太美好的记忆。”
“bingo！猜对了大笨蛋！”明明老唐什么都没说，路鸣泽已经自顾自地鼓起掌来，他打了个响指，周围的一切都像是碎片一样轰然散开。
他们站在一片黑漆漆的虚空当中。
“欢迎来到我家！霍霍，记得上次已经是好几千年前了吧？”
“我宁愿不来。”老唐的身周燃起火焰，在这片没有可燃物甚至于没有氧气的地方……静静地燃烧着。
青铜与火之王，掌握着火的权柄。
火之于他们，宛如最为忠诚的奴仆一样可靠。
“慢着慢着，我果然是没人权呐，你们一个个的要么就是撵我走要么就是自己跑，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
“唉，只有这个时候才能体会出我那个傻哥哥对我有多好……下次多送他点福利好了。”
路鸣泽叹着气伸手虚拦老唐，嘴里还在碎碎念。
然而看起来毫无力度的一个动作……老唐身周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居然缓慢地熄灭了。
就像是世界的规则，在这片区域里抹掉了“火”的概念。
于是这里无法出现火焰。
老唐转过头盯着路鸣泽：“你这样的怪物，也要讲人权么？”
言语中既不疏离也不厌恶，反而能听出一种……无奈感。
“别急着走呐，我把你提前叫醒这笔账怎么算？”
路鸣泽没有回答老唐的问题，转而提起了其他的事情，手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拖了张算盘出来，把算珠推得啪啪作响。
“只不过是提早了一点时间……我反正早晚也会醒过来的。”老唐冷冷地看着他，并不领情。
传闻四大君主当中脾气最为火爆，也最为暴虐的那一位就是诺顿，他掌握着最为高级的炼金术，亲手打造出七宗罪就是为了终结其他几个兄弟姐妹的生命……然而这样的一位暴君，居然能忍下性子来跟路鸣泽闲扯。
“然后呢？睡懒觉的小孩总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小魔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晃了两下，“会被妈妈打屁屁的哦……好吧不闹了。”
看着老唐又暴躁起来的眉眼，路鸣泽加快了语速。
“混血种们找到了‘青铜域’的位置，最迟不过两周就能够找到机会进入。如果等到你自然苏醒的那一天……大概康斯坦丁已经死掉了。”
“如果你能接受这个结局的话大不了我再把你变回去，反正亏本买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话音落下，路鸣泽非常贴心地又给老唐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
“不用了。”
老唐沉默了一会，似乎完全不怀疑眼前这个男孩所说话的真实性。
“我要付出什么？我的心么？”老唐的眼睛里岩浆一般的愤怒涌起又落下，“其实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同一侧的存在。”
“呕，好恶心。”路鸣泽弯腰作呕吐状，“那种东西会让我变得跟你一样愚蠢的。”
他忽然又直起身来，面色冷得像被海风吹打了千百年的岩石，亮起的眸子中赤金色爆燃着，像是一弯无底的漩涡，要将看到的所有东西吞噬。
“好了，我的时间不太多，现在让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关于，康斯坦丁的买命钱。”
“119号魔鬼竭诚为您提供服务哦……啊不要在意，我这只是在演练话术。”
*
芝加哥，某旅馆当中
路明非和老唐并排躺在不算软的大床上呼呼大睡，苏廷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敲打着键盘——他们回来的时候路明非这家伙已经飘进梦乡去了。
扛着昏迷中呼呼大睡的老唐回到旅馆，结果苏廷打开房门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这家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嘴角还流着哈喇子。
看见这画面苏廷血压都上来了，合着我们在芝加哥不眠，真正不睡觉的只有一个苦力。
不过苏廷也没辙，总不能再把这家伙再戳起来吧？
但是他猛地听到了咔嚓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木质的东西倒塌的声音。
老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