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湖的茶馆内,一楼大堂,人声鼎沸,二楼是雅间,有竹帘子隔着,空间相对私密。
唐宁提前来了一会儿,没想到李世光已经在等着了。
“不好意思李先生,来迟了。”唐宁点头致歉。
“并没有,是我来早了。”
李世光客气的看了一眼唐宁,这个女子的风采,那天他坐在大堂之上已经见识的很深刻了,此刻离得近了,再看就有些无礼。
“不知唐小姐来找我有什么事,经常听内人提起唐小姐,就连小女提起唐小姐也是赞不绝口,唐小姐要有难处不妨直说,我虽然位卑力小,可能帮上的忙一定帮。”
“李先生真是大气,那我就不多说废话了。”
唐宁微笑,说出自己的本意。
“我曾经承诺过要捐出五万块为咱们津南兴建学校,以供贫苦人家的孩子就学。”
李世光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跟他想的差不多,现在是这个女子觉得兴建学校是一件非常复杂的大事,要委托他来帮忙办理了吧。
五万块还真的不少……
过过手,就足以沾上一手油。
“可现在张家根本不提还钱的事,只有张家的十万块到账,我才能捐赠这五万块。所以我需要您派人以政府的名义帮我向张家要钱,我不想和张家耗着,张为民是个绝世败家子,以张家现在的境况,勉强凑凑还是能还上的,可再拖一拖,等到张为民又要使出什么烂招来,他张家败了我管不着,可我的钱还不上,就是大问题了。最起码,那五万块的学校是建不成了,这可关乎大人们在津南的为官声誉呀。”
唐宁了解过,如果在任职期间,治下的百姓积极踊跃的主动捐钱进行修路铺桥活着开办学校,那是对于政府职能部门而言,是极大的肯定。
所以唐宁才会这么说,这么做。
她一开始就打了要政府牵头去帮她要钱的主意,双方互惠互利的事情,对方也没理由拒绝。
李世光始终笑着听她说话,直到她说完,才微微惊讶的开口问。
“张家居然如此无赖?据我所知,齐长官也同张家老爷打过交道的,并没有到如此地步……”
“张老爷躺在病床上下不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李先生不相信的话可以派人去查。我的人去催过,直接被张少爷打出来了,真是没处讲理,现在欠债的反倒成了爷。”
唐宁说完,低头拿起茶碗浅浅饮了一口茶,随后转头看向湖光山色。
日光照耀下,波光粼粼,格外好看。
还有人乘着小船在里面看景,湖边有人钓鱼,带着大草帽,坐着悠闲自在。
看的唐宁都忍不住羡慕了,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外如是。
“唐小姐既然这么说了,那在下有义务带人去张家走一趟。”李世光很快点头,比唐宁预想中的还要爽快。
“李先生竟然要亲自去?”
“唐小姐的事办不好,我家太太和小女是要不依的,哎,没法子呀。”
李世光也端起茶碗,同样撇了一眼湖面。
“那就辛苦李先生了,等到张家还了钱,关于建学校的问题,还要政府部门帮忙协商。”
“责无旁贷。”
两个人愉快的结束对话,唐宁打算起身离开。
“冒昧问一句,唐小姐以后有什么打算?”李世光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就当是满足他的好奇心也罢,他是真的想不到,这样一个女子,对于以后的规划和打算。
如果换作他,应该也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毕竟这种名声是烫手的,是不好面对的。
是有很多人支持她,但反对的更多,尤其是男人,这个世界上不管在哪个阶层,男人掌握的话语权要更加多,所以她以后不管做什么,想要在哪一行发展,都会遭遇重重阻碍。
除非她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用自己目前为止还算不错的钱财去小心谨慎的度过余生。
“应该会离开津南吧,明天的事谁知道呢。不过很高兴能认识李先生,我觉得津南更加需要多一些李先生这样的官员,为老百姓办实事,而李先生的才能决定了您绝对不会止步于此,提前预祝李先生步步高升。”
唐宁微笑着冲他点头,转身离开。
李世光:……
明明是他在问她,结果被她反过来奉承一番还堵住了他的嘴。
可这心里感觉怎么这么舒服呢?
拍齐长官这类人物的马屁久了,让李世光自己都有些疑惑,是不是必须要变成那样才能往上爬,曾几何时他的内心也有抱负,也有信念,但现在……
听了唐宁的话,他突然有些警醒,如果没有人点他,说不定再过几年他就彻底沉沦到那个脏污的环境里,同流合污是自然而然的问题。
到时候他会变成什么样呢,再也辨别不清楚自己的本来面目,成为百姓口中面目可憎的大人。
也是应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唐宁回到小院子,就招来阿诚。
“阿诚,你盖房子的活计做的很好,那你能画出来吗?”
“画?”阿诚懵了,拿起唐宁递给他的笔,尝试着画了几下,“不行,我没学过,而且按照我盖出来的,画在纸上根本不像啊。”
“因为构图、比例,来你试试看用我的这种方法。”
唐宁思来想去,她目前能信任的人手有限,这五万块是绝对不能交到齐长官为首的政府手里头的,她想要确保这些钱全部投入到学校里,用到来读书的孩童身上,就得用自己人亲自盯着。
目前最符合的就只有阿诚,虽然阿诚还有许多短板,但她可以手把手的教他。
不管哪方面,只要他肯学,她就有信心能把他教会。
“小姐,这个……我能行吗?”阿诚又试了几次,开始琢磨这些概念。
“绝对能行。你知道这个在外国叫什么吗,学会画图,就叫设计师,又会画图又会盖房子,那叫工程师。”
唐宁鼓励他,“薪水很高的,所以加油吧,等你学好了,兴建学校的时候也能帮上忙。”
“嗯,我会好好学的,谢谢小姐。”
阿诚小时候是念过书的,只是后来家境不行了才不读书了,现在有了新的学习机会,他心里明白,也很珍惜。
唐宁把自己所知的这方面的知识都大致整理了出来,然后教给阿诚。
现在她等于有了两个学生,一个小芳,每天写字练字别提多认真了,还有一个就是阿诚,他是会做活计的,现在只是补充理论知识,学的很快。
唐宁手里的钱已经花的差不多,还好收到了第一笔稿费,两百块。
省着点足够过渡期使用了,这是个混乱的时代,但这却是写作者最好的时代。
一个工人不休假工作一个月才挣十几块,一个大学教授一个月的薪水就是两三百块。
她目前所住的带小院子的房子也才卖两百块,北平的四合院好一些的卖两三千块,上海一栋小洋房要四五万,这是这个时代的风格。
唐宁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是时代的特点,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打开这个局面,用自己的力量来做一些事情。
面对着眼前的稿纸,她开始沉思。
原因和真相已经写明白了,那么最后一阶段,就写通过各种艰难的曲折,最终离婚成功吧。
她旋开钢笔,吸饱了墨水,埋头写起来。
吴妈小声的溜达着,这个家现在有四个人,除了她之外其他三个人都在学习,她就负责填饱他们的肚子,让他们每天都有充沛的精神去学习。
她很满足,虽然每天忙忙碌碌的,但小姐把她当成自家人,也没有打骂也不扣薪水。
她想说说想笑笑,可以自己决定今天要买什么菜,要做什么饭。
也不用想着打发那乡下的侄儿,自己挣得钱都自己存着,不用害怕随时有人把她给卖了。
吴妈没上过学,不会读书识字,但她想着,这或许就是小姐口中的平等吧。
……
张府里,张老爷已经能够起来走两圈了,大夫说再这么下去很快就能恢复日常行动。
张老爷有了行动能力后,说话也利索了许多,只要说的慢一点,听不大出来他口齿的问题。
他把本家几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叫过来,考察了一番,看来看去还就是那个叫廖哥儿的机灵,于是就直接把廖哥儿留在家里了。
这事儿本来张太太没觉得怎么样,老爷病了,性格古怪,他稀罕心莲姨娘照顾,那就让她照顾呗,反正这辈子心莲这个贱人都越不过她这个大太太。
因为她有儿子,心莲可没有。
心莲当初没进门的时候就坏了身子,生不了。这算什么女人,得意也是一时的,注定晚景凄凉。
张太太是这么想的,当初也是因为心莲不会生,她才同意抬进门,也才忍了她这么多年。
心莲姨娘对自己的事情更加门清,要不然也不会早几年就对这些小孩子上心,其实被人都不知道,那个打算被老爷否了之后,她并没有完全放弃。
虽然明面上不来往了,但暗地里还是一直接济廖哥儿。
这种水磨工夫的事儿,哪里有半途而废的,廖哥儿就是心莲姨娘最先瞄准的,就是因为廖哥儿没了娘,没了娘的孩子心里苦,经不得别人对他好。
所以廖哥儿早就被心莲姨娘给收服了。
廖哥儿叫张家廖,今年已经七岁,来之前心莲姨娘派人去教过他。
所以几个堂兄弟站在一起,他不是最大的,但却是最知礼贴心的。其他人也就逢年过节能见上张老爷一面,磕个头,说两句吉祥话,领个红包。
对张老爷都有些莫名的畏惧,因为大家交代过不许惹张老爷生气,于是都安静的站着,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偏偏廖哥儿笑嘻嘻的,问张老爷是不是累了,还大大方方的上前来给张老爷捶背,嘴里又说平时他爹累了他就是这么做的。
一下子击中了张老爷的心,把他那个亲生儿子给比到泥地里去了。
心莲姨娘在旁边说着,“老爷不用顾忌我,我是个妇道人家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道理,老爷是明白的,按照老爷的标准来。”
张老爷当然不觉得受了心莲姨娘的影响,他选廖哥儿,是因为他喜欢廖哥儿。
廖哥儿最聪明最机灵,又孝顺,看怎么表现的就知道了。
张家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这些事,张太太还以为是老爷病了想要见见本家人呢,人老了病了,可不就是这么点念想,很正常。
直到下人来回禀她,“老爷要请先生来府里呢。”
“请先生,什么先生,咱们府里素来也没有谁需要先生啊,少爷自己的学问就足够当先生了。”
张太太随口问道。
“是给廖哥儿请的先生,说支一百现大洋,再给先生准备些程仪,让太太看着办。”
听了下人的回禀,张太太百思不得其解。
“给廖哥儿请先生?还请到我们府里来?”
“是。看老爷的意思,好像是……让廖哥儿从此就在府里住下了。”
下人犹豫着说道。
张太太忽的一声站起来,“这又是哪一出,就算再喜欢孩子,多帮扶就好,怎么还让孩子住下给请先生?不行,我要去问问老爷。”
张太太一路走到张老爷所在的院子,走进了才发现院子被打整过,再往里面去,又有了新发现。
原本老爷修养的屋子和旁边的偏房打通,心莲姨娘的丫鬟正在门口站着,里面时不时传来说笑声,听着倒是很和谐。
“大伯快点好起来,等到了秋天,我还可以下湖摸菱角给大伯吃……”
廖哥儿的声音清脆悦耳。
心莲姨娘在旁边打趣,“哎呦,廖哥儿真是有孝心,你大伯听到这话,不吃菱角也快好了!”
“廖哥儿,是个好孩子。”
张老爷接着说道。
站在门口的张太太一阵恍惚,这……看着怎么像是一家三口呢?
就算她的为民小时候,在老爷面前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