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博士苏冯这几天格外忙碌。
一方面是荆国、周国、太皞山的使团出访虞国,要与学宫进行学术交流。
他身为理学课程的带头人,需要调整课件内容,让那些之前没上过理学课的外国学生也能听得懂。
另一方面,就是刊物所的事情了。
理学学会成员遍布天下,每天都有上千份的稿件,通过邮递,送到学宫。
他需要和其他同事,排查掉内容重复的稿件,筛选出合格的,再经过初审、再审、终审等步骤,决定那些稿件可以登上理学刊物,
以及是哪一份理学刊物。
由于显微镜的出现,这段时间以来的文章,大部分都是与其有关,
苏冯有时候都在想,要不要再另立一份期刊,专门刊登微观细胞的内容。
另外,还得再从理学学会请几名助手过来,刊物所和专利所的工作太忙,自己都没工夫去开小号拱火了。。
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苏冯继续翻阅着桌面上的论文,头也不抬地说道:“请进。”
李昂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两份用夹子夹起来的厚厚文件。
“日升?”
苏冯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你新药的论文这么快写好了?”
“嗯。”
李昂点了点头,将两份文件放在苏冯桌子上,“除了新药的论文之外,另外还有一份论文,我觉得一定要先经过苏博士你过目才行。”
“嗨,你找王博士或者钱博士随便看一眼就行。都发了这么多篇论文,我们相信你...”
苏冯的声音突然顿住,他翻阅着第二份论文,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论文的题目很简单,人体的构造。
而其中的内容,也符合李昂一贯的风格,使用了大量无比精细的绘画、数据。
“...”
苏冯沉默良久,以一个专家学者的角度出发,这篇论文无可挑剔,一些内容甚至令他都眼前一亮。
人眼的结构,
人肌肉骨骼位置,
神经的自然形态和分布,
血管内阻止血液回流的瓣膜等等。
苏冯无比确信,论文中随便截取出一段,都能再一次深入研究,详细描写,将本就内容丰富的论文扩充成煌煌巨著。
但...
“日升,”
他表情严肃地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了笑容,“这片论文中的人体...”
“是已死梅毒患者的尸体。”
李昂知道苏冯想要问什么,认真回答道:“我征求了家属意见,在得到同意的情况下,解剖了病患的尸体。目前这份论文,只有你我知晓。”
苏冯脸色稍缓,思索良久说道:“其实从你发那些牲畜解剖图纸的时候,我和刊物所的同事们就大概猜到你未来会这么做。
终有一天要研究到人体的构造。
但是,民间依旧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前隋宗门留下的影响,又太坏太恶劣...”
“我知道,”
李昂点了点头,“但苏博士,总要有人踏出这一步的。你也知道,在大蒜素问世以后,民间闹出了多少笑话。
有人在家自己捣蒜,食用大量大蒜,结果肠胃灼烧,腹痛而死。
有人眼睛疼痛,用大蒜素涂抹眼眶,结果双眼红肿,差点失明。
一方面世人都知道大蒜素是救命神药,另一方面,民间却还是有着愚夫愚妇,听信割股饲亲的谣言。
大蒜素是外伤药,但那些断手、断脚、大面积划伤割伤的病患,很多时候都撑不到用药,就已经流血而死了。
民间医师,许多连简单的伤口包扎、缝合伤痕都做不好。
只有先弄清楚人体结构,才能知晓生病原理,治病方略,
谷/span才能发展医学,救更多的人。”
李昂言辞恳切,苏冯犹豫片刻,拿上论文站起身来,“事关重大,我一个人也没法决定,得去询问山长才行。”
“山长回来了?”
“嗯,昨晚回的长安。”
苏冯用油纸将论文包好,带着李昂离开专利所,前往监学楼最高层。
山长的办公室位于走廊尽头,苏冯轻巧响那扇红木门,伴宿门后传来一声低沉的“请进”,整扇红木门自行开启。
这是一间宽敞房间,西侧墙壁边上立着高大书柜,其中放满了书籍。
既有史书、文学作品,
也有被纤细铁索锁住的禁书。
而在东侧的墙壁边上,则放着一张张桌子,其上摆放着特殊藏品。
写到一半的符箓;
镶嵌满彩色宝石的异域风格匕首;
不断吐水、回流的紫砂茶壶;
编织工艺精美的暗红色毯子;
一些写有甲骨文的甲骨碎片;
诸如此类。
“...”
在踏进办公室的一瞬间,李昂体内的墨丝就躁动起来。
显然这个房间里摆放着的大量藏品中,有一件或数件异化物激发了墨丝的吞噬欲。
停下。
李昂用意志强行平息了墨丝的躁动,目不斜视,不去看那些藏品。
“你们怎么来了。”
外出归来的连玄霄坐在桌后,脸色有些疲倦,但心情似乎很好,微笑道:“如果是来找我要外地的纪念品,那我这可没有。”
苏冯嘿嘿一笑,将论文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避开了那些符纸与文件,“这是日升的论文,您看下能不能发布。”
连玄霄拿起论文翻了一翻,眉头缓缓皱起,突然抬头对李昂问道:“很急吗?”
“呃...”
李昂愣了一下,点头道:“嗯,我怕,时间不太够用。”
青霉素的问世,未必能抑制住梅毒的传播扩散,何况还有那么多恐怖疾病在暗中窥探。
想要创立医学体系,就得自己先成为“学阀”般的人物,开宗立派,招揽门生,让越来越多的人投身于医学当中。
开拓解剖学,仅仅只是第一步而已。
“好。”
连玄霄没有再问,点头道:“那就发表在下一期的理学刊物吧。”
“这么快?”
苏冯吓了一跳,“昊天道门的人还在长安呢,我想要不要等他们结束了学术交流,回到太皞山再发表这篇论文?
毕竟他们也许会恶意反对,把解剖与前隋邪道宗门混为一谈...”
“反对,”
连玄霄平静道:“又能如何。”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俯瞰下方热闹喧嚣的景象,“学宫用三百余年建立的权威与信用,不是些许反对杂音就能干扰的。
放手去做吧。”
何况...
连玄霄抬起手掌,凝视着自己那满是皱纹的掌心,心底默默藏起了半句话。
我的时间,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