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他甚至有点后悔,给太子殿下推荐给卑贱者联盟了。
作为皇宫混了许多年熬出头的人,李荇很清楚,有些时候,上位者势单力薄,反而很容易被下位者控制, 从而成为傀儡一般的存在。
太子殿下....
能将这个联盟掌控住吗?
看到李荇的脸色,张管事撇撇嘴道:“别想了,就算你没有联系我等,我等很快也会接触太子殿下的。毕竟,跟太子弘比起来,当今太子,显然是更有慈悲心的。至于我等能不能真的为他所用, 我还不敢打包票。只要太子殿下拿出上位者该有的气度气势来,你还怕他得不到真正的拥戴?”
李荇叹息了一声,这才开口道:“既如此,明日你就来东宫吧。至于接触太子殿下,傍晚是个好时候,侍中等人离开后,书房也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人而已。”
张管事点点头,带着两个年轻的宦官,转身离开了。
看了三个人一眼,李荇就撒开腿儿奔跑着去追太子。
李贤并不知道这些,癫狂了一晚上以后,第二天虽然腰很酸,但他还是照常起来了。
(自行想象吧,现在男主只配当太监)
上官婉儿出宫侍奉母亲不在,所以送衣物的,就换成了房芙蓉的贴身女官。
换好衣服走出房门,李贤第一眼就看到了李荇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挥挥手清退了别的宦官跟随, 李贤就带着李荇朝着演武场走去。
走到半路,李贤才开口询问道:“有什么话不好说?看你这欲言又止的样子,你不是挺擅长掩饰自己表情的吗?”
见太子殿下果然问起来了,李荇就躬身道:“太子殿下,奴婢....奴婢避着您,联系了一些人,如果得到这些人的帮助,您在东宫,可以更加的安稳,只是....”
虽然开口了,但是李荇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不管怎么说,他的行为都是自发的,而对于一个奴仆而言,很多时候自发做什么事情,都是惹人忌讳的。
李贤惊讶的看向李荇,联系了一些人?
究竟是什么人,连李荇都觉得有点惹不起?
毫无疑问,他不敢说全, 就是忌惮那些人的力量。
既然身在东宫体系, 那么他说的这些人, 也一定是皇宫里面的。
皇宫里, 还有什么人,拥有这么大的势力?
更加安稳?够资格让一个太子安稳?
思前想后,一个可能,出现在李贤的心头。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不用说了,你安排了他们什么时候跟孤见面?”
李荇惊讶地抬起头,回答道:“傍晚,等今日教授您的侍中离开以后,他们会跟您在书房相见。”
“可以,就这么办吧。”
说完,李贤就不再关注,一边扭着腰,一边朝着演武场走去。
当习武形成习惯以后,就不会让人觉得那么难以接受了。尤其是不管是刀法、拳脚还是射箭,李贤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
想要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学习某种东西,从一无所知到逐渐拥有的过程,虽然需要努力,但是,其中得到的历程,却使人异常的高兴。
东宫的马夫今天特意去宫外买了一把白菜,割了一些马喜欢吃的草来。
锻炼劳累的时候,李贤就拿着白菜和草,亲自喂马。按照马夫的说法,想要让一匹马对一个人产生依赖,就得先从吃的上面下手。而要教授马匹一些命令,也得从小开始。否则,等它大了以后,就不好办了。
训马?
虽然没经历过,但是李贤训过狗,想来差别应该不大。
才第一天,李贤没有训练它太复杂的东西,就是教了它听到呼哨声,就跑过来找他。对于一匹马而言,学那些直立行走之类的,都是花哨,这个才是必备的技能。
李显对皇兄能够拥有一匹好马,很是眼热,虽然羡慕,但也只能让人去给自己买一匹好马来。御马监的马很多,但是像闪电这样血统、身材之类都出类拔萃的,却只有圣人才能决定它们的去处。
或是成为銮驾的拉车马,或是赏赐给战功卓著的将军。得到赏赐的将军,都会把马当亲儿子看待。
想要骑闪电,还需要等它长大才行。现在,正好练习一下骑马的能力。
好在东宫的演武场足够大,骑马绕行不是问题,于是,李贤和李显每天的课程中,加入了一项骑马。
下午依旧是张文瓘来东宫授课,这些天来,他已经将朝堂中的一些明里暗里的事情讲了个通透,现如今需要教授的,只有政务一种了。
傍晚,又蹭了一顿晚饭,临走的时候,张文瓘清退左右,跟李贤单独说道:“那个太子宾客王勃的,这些天,一直在三省游走,老夫等人交给他的公文,他居然不管事情大小,都看了一遍。尤其是他还跟侍郎一类的官员,交谈甚欢,结交了几个爱好诗文的。太子殿下的一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啊。”
都是人精,张文瓘如何看不出来太子殿下分明是要打磨打磨这个人,好为自己所用。至于探听消息,不过是顺便的而已。
听到张文瓘这么说,李贤也不由得笑了。
只要自己的安排有效果就好,王勃之前倒霉,就倒霉在自己太出色,但没人能庇护上。官场之上,越是才能出众的,只要没有庇护,反而越难以上升。
官场就是斗兽场,能耐大的,上官会害怕自己被顶替,同僚会嫉妒,导致的结果就是越是人才,反而越容易被排挤。
所以,见识了王勃的惨状以后,李贤就下定决心,就算是挑选人才,也绝对不能等他钻破口袋自己出来。
“张侍中既然看出来了,不妨代替孤多考验考验他。他曾经在虢州当过参军,对地方还是有些见解的。但是,见解只局限于虢州一个地界,不妥当啊。”
张文瓘笑道:“见解这个东西,教不了。所以啊,殿下若是有心栽培他,还不如将他外放成为刺史,只有到地方体验过以后,才能开阔眼界。所以啊,有些时候,朝中官员外放,也不全是坏事儿。”
把王勃外放?
李贤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很难拒绝张文瓘的建议。
不过,这事儿得容后再说了。至少,现阶段,对王勃的考验,还没有彻底结束啊。
把张文瓘送到步辇上,李贤就转身回书房,在门口清退了所有护卫和宫女宦官以后,一个人在椅子上等着卑贱者联盟的人到来。
早在李荇话都不敢说全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今天要见的人是什么来头。
眼下,皇宫内的势力,很是清晰。
东宫的人手,目前可以说是自己的。而太极宫掖庭宫一类,属于偏僻地段,到了大明宫,那就可以说纯粹是天后的地盘了。
连皇帝身边的贴身宦官姜暠,都没能逃脱天后的网罗,就知道天后对那里的掌控有多么彻底了。
而除此以外,非要说还有什么势力,甚至敢说让一个太子坐稳太子之位的,思前想后,大概也只有存在于传说中的卑贱者联盟了。
很好奇啊,史学家从来没有找到这个组织存在的证据,所以,李贤现在虽然有猜测,但也不敢彻底确定。
茶壶里的水还是温热的,倒了一杯茶,李贤静静地等候着。
过了一段时间,书房门外响起了李荇的声音:“启禀太子殿下,太极宫后庭管事,张文山求见。”
“进来吧。”
房门打开,李贤好奇的看过去,只是一眼,就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什么管事啊,这不就是昨天那个躺在担架上要死的老宦官嘛。
这个时候不用想也知道,昨天的遭遇,是一个考验了。
李荇只是把人带进来,就关上门退了出去。
而张文山,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到李荇把门关上了,这才躬身行礼道:“太极宫后庭管事张文山,拜见太子殿下。”
李贤的屁股一动都没动,反而翘起了二郎腿,一副玩味的样子,看着他。
没有得到回应,让张文山有些紧张,想了想,只能维持着行礼的状态,继续道:“太子殿下就不好奇,奴婢为何要见您,为何要夸下海口,说能帮到您?”
维持着翘腿的姿势,李贤道:“早上李荇跟孤说有人想要见孤,还说能帮到孤,孤就已经猜到你们的身份了。”
“皇宫之内,能够帮到一个太子稳固地位的,除了高高在上的帝后,就只剩下处在底层的宫女宦官了。”
“一个两个的宫女宦官,是不足以夸下如此海口的,所以,只可能是一个结成了共同利益的联盟。你们虽然卑贱,但是,一旦形成联盟,就是天然的信息网。毕竟,皇宫内最多的就是你们。”
听着太子语气平淡的将他们的事情说了一个底掉,张文山的汗水立刻就出来了,尤其是脑门上的汗水,顺着鼻梁滑落,最终在鼻尖的位置滴落。
书房里很安静,张文山觉得自己似乎都能听到汗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了。
自从天后掌权以后,卑贱者联盟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如今虽然有所起色,但是,跟当初巅峰的时期,根本没法比。
他很难想象再次暴露以后,宫廷内会引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这一瞬间,他心乱如麻!
自己只看到了太子的仁慈,却偏偏忽略了这一位的聪慧。
连张侍中等人都赞不绝口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好糊弄?
想起联盟里几个资质最老的老人对自己的叮嘱,张文山现在只想苦笑。
这位,是那么好糊弄的?
见张文山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一言不发,李贤就知道他现在人都快傻了。
喝一口茶水润润嗓子,李贤这才继续说道:“其实,从你昨天对孤的试探来看,孤已经猜到你们的想法了。没错,宫女宦官,虽然在宫廷里能够勉强生活,一些地位高的,不仅衣食无忧,还能积攒不少的家财。”
“但是,离开皇宫,尤其是那些在底层生活了一辈子,年老之后被赶出皇宫的,下场可以说是凄惨无比。”
“一些人有心改变自己未来的下场,而像你这样有点地位的,会对别的人产生怜悯之心,也希望他们能过的好一点。所以啊,你们会产生联盟,孤一点都不好奇。”
“确实,你们组成的联盟,估计横跨掖庭宫太极宫东宫和大明宫,是个连天后都要警惕的势力。但凡宫内出现什么事情,你们都有八成的可能,能够探听到。可以说,你们的力量,确实不容小觑。”
“但是,孤不知道你一副谈条件的表情,来到孤的书房,是怎么回事?你觉得,孤离了你们,就坐不稳这太子之位了?”
“好好想想,现在父皇母后,对孤宠爱有加,侍中、中书令等朝堂头部官员,也对孤充满了信心。唯一一个不安定因素英王,手底下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也被孤干掉了,就是英王,现在也被孤留在身边亲自看管。你们想想,你们还能为孤做什么?”
说完,李贤这才站起来,越过书桌,站到了张文山的面前。
而躬身行礼着的张文山,此时也终于明白过来,很是干脆地就跪在了地上。
宫里生活多年,这点儿心思都没有,他也就白活了。
看到他跪下来,李贤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卑贱者联盟主动送上门来,他还是很惊喜的。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但是,常言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的依附,必有所求。
况且,他是太子,将来要成为皇帝的。若是被这些人胁迫了,鬼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
所以,让这些人摆正自己的位置,很有必要。否则,就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麻烦上身了。
长舒一口气,张文山才开口道:“太子殿下,既然您猜到了,还请殿下怜悯我等。昨日奴婢对您的试探,本就是宫女宦官很常见的下场。”
“我等命如草芥,不敢奢求过多,只希望将来年老以后,被赶出宫,能有一个栖身之地,等候死亡的来临,只希望死掉以后,能有一个坟茔,不至于被野狗吞食。除此之外,不敢奢求更多。”
“还请太子殿下,怜悯我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