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用酒精消了毒,张美丽把镊子往边上一搁,从茶几底下掏出一面小镜子塞他手里,转过身继续自己的电话。
孔铭持着镜子愣了一下,这么女孩子气的东西他还是第一次拿,一时间有些茫然。直到张美丽感觉到他没动,转头瞪他一眼,意思嫌他磨磨蹭蹭待边上碍事,他才拿了刚才撕开的创口贴对照着镜子贴正位置。
刚贴好的当口,一只手迅速伸过来抢回镜子,又放回茶几底下。他又怔了一下,目光瞄过去只看到张美丽不停晃动的后脑勺,对她自己刚才的举动竟是装没做过一样。
不知怎的,他就觉得好笑。
暴躁,骄纵记仇,却时不时显得有那么点可爱。
他妈妈为了自己的目的,只是把他往她想要的方向培养,只要成绩有点下滑就没好脸色,交了新男友能几天不回家不管他。
在租来的破旧的小房子里,经常是他一个人。从来都没有一个人真正闯进过他的生活,也没有人会了解到他冷漠外表后的孤单。
他习惯性和外人保持距离,也不喜欢别人靠他太近。刚才拉过张美丽跑回家,指尖划过那个温热的掌心,手指和手指纠缠了一下,不知怎么就心慌意乱起来,女生紧张的轻喘声一直在他耳边回荡。
孔铭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很多年后他仍然没办法回答是何时开始爱上她,就像是平静了十几年的心里突然开出一朵玫瑰花,除了不知所措根本无法仔细分辨那到底是什么。
过年几天,张成新不怎么忙,中午也能在家里看到他。
“你做的?”一天中午,张成新凑到正在做菜张美丽跟前。
他早知道张美丽在家里自己做菜,所以并没有很吃惊,但亲眼看见还是头一回。
“恩,”她第一次做糖醋排骨,味道竟然还不错,看来她还是蛮有天赋的,“尝尝?”
张成新美滋滋地要伸手拿,被她塞了双筷子,以前徐默在家就不许用手拿菜。
张成新尝了一块,赞赏道:“不错!恩……我女儿可以嫁人了。”
毕竟还是中学生,张美丽哭笑不得,捶他一下,嚷嚷:“谁要嫁人?”
余光瞄到站在那边的瘦高身影,笑吟吟的脸立马就沉下来了,默不做声地盛菜。
如果不是遇到那样的事,她应该是个乐观、活泼的普通高中女生,向父母撒娇,过得幸福美满。实际上她到现在还没办法整日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她本性并非如此。
只要一看到硬闯进她生活中的那两个人,她心里就像长了棵毒草,一天一天慢慢地滋长,总有一天会害死自己,毒死别人。
张成新又笑着说:“你夏阿姨今天不在家,多添两双筷子没事吧?”
亲爹都开口了她能说什么。
“孔铭,来端菜,”张成新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少年,把两个盘子递给他。
要跨出门的脚步收回来,男生也没有反对,接过盘子端出去,摆好后刚要回自己房间,又被张成新叫住了:“上哪去?来吃饭了。”
张美丽心里不乐意,坐在那挑衅地望向他,然后瞪着眼看他转身坐在自己对面,拿筷子,夹菜,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张成新还问孔铭:“美丽菜做得怎么样?”
男生吃饭慢条斯理的,动作好看斯文,听到问话慢慢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说:“有进步。”
张美丽怒视他,怎么听也不像夸人的,讽刺她第一次做菜那个卖相是吧?吃着她做的菜还嘴欠!
持起筷子“啪啪啪”几下,把放在桌子中间的菜全部拖到自己跟前来,还奉送白眼一枚。
孔铭也不在乎,他身长腿长胳膊长,稍微伸直点夹过去,依然自在优雅。
张美丽紧盯着他的筷子,仿佛他再接近点就要咬人,因为皱眉而揪起来的鼻尖有点可爱。
倒是张成新被她弄得莫名其妙,连声问:“人家夸你你气什么?”
自然是没人回答他,桌上一片寂静,这顿饭也算是“平安”度过了。
晚上夏雪情回来,到晚饭的点,张成新叫女儿过去吃饭,那女人做的东西她当然不肯,推脱着说不饿,手边上就接了个电话。
“喂?是你啊,恩,你等等……”她把话筒搁一边,飞快地跑上楼,张成新在后面问是谁就甩了句“同学”,然后又拿了一叠卷子“噼噼啪啪”飞奔下来。
打电话来的是她同桌,两人成绩都拔尖,一个英语强点,一个数学强点,经常在一起讨论题目。现在快开学了,这同学就打电话来请教假期作业上的英语题了。
两人对着电话讨论了一阵,把双方的问题都过了一遍,最后同时卡壳在一道很难的数学题上。
“你也没算出来?我也是呢,”张美丽咬着笔头颇为苦恼,这道题绝对有竞赛题水准了,他们文科生数学本就不擅长,那个同学都解不出来她就更没辙了。
两人又把各自想法交换了一下,还是没解出个所以然来,张美丽笑说:“命苦啊,要是我们认识理科实验班的人就好了,现在连问都不知道向谁问去。”
那个女同学呵呵地说是啊是啊,又侃了几句就挂了,约好有进展再联系。
张成新看女儿这么好学,骄傲之余也很关心,正吃完了饭就靠过来,要拿她手里的卷子看:“给我瞧瞧。”
“诶呀,”张美丽的作业被他拿走,心里正烦着题目解法没头绪,不耐烦地说,“你看了也不懂。”
“我不懂总有人懂吧?”张成新说,“这边不是现成的全国数学竞赛得奖者么?让孔铭给看看。”
孔铭得奖夏雪情又得瑟了好几天,说起这事她就烦。
“不要,”她伸手要拿回她的卷子,不想让那人看笑话。
“有问题怎么能捂着?”张成新很不满意,把刚吃完饭起身的孔铭叫过来,“你帮美丽看看这题。”
“别!”张美丽火了,她正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这姿势让她够不着卷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作业落到孔铭手上。
张成新回头唬她:“有人教你还闹!”
谁要他教啦!
张成新拍她两下让她听话,就回卧室了,接着眼前座位上换了个人。
她戒备地望着他,想把卷子抢回来又控制不住想知道解法的欲望,一嘴火药地声明:“是我爸让你看的,不关我事。”
男生脸上没表情,坐在沙发上把题目浏览了一遍,就拿起她的笔在演算稿上写起来。
其实就算平时站着,她也得把头仰起来才能看到他的脸。但现在她坐在地上,他坐在高处,她有种被俯视的感觉,这让她不舒服起来。
正别扭着,孔铭把笔和纸一推,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
“好了?”惊讶于怎么这么快,她急忙去看那演算过程,男生的字体也很漂亮,和那双手相得益彰。话说字如其人,真是不假。
解题过程很流畅,答案也貌似靠谱,她顺着一步一步看下来,没几步就卡住了,他思维跳的太快,有一些步骤他精简了,所以她看不懂。
偷偷地瞟了男生几眼,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新闻,似是没在意到她的踟躇。
此时张美丽的求知欲完全超越了她的自尊心,磨磨蹭蹭地把稿纸慢慢往那边推,希望这动作能暗示到他。
修长的手指很快伸过来,把她吓一跳。男生拿过她的笔,笔尖在她刚才看不明白算了又算的地方点了一下,把省略的步骤写在旁边。
“这样吗?”张美丽嘟囔着,看着稿纸计算着,手在茶几底下摸,摸出一个果酱面包来。
她边啃着面包边看题,不懂了往旁边一推自然有人解答,这一刻倒也是安宁平和。
吃着吃着突然觉得嘴边凉凉的,舌头一伸舔到点草莓酱,怕没舔干净用一根手指抹了下,习惯性放嘴里吮,这习惯她一直都有。
这边她正津津有味地吮着食指,一偏头余光正巧和孔铭扫过的目光对上,男生立刻把视线投在电视屏幕上。
她才发现含指头好像不妥,悻悻然放下手指,收拾了卷子稿纸站起来,匆匆忙忙地回房了。
等她走得没影了,男生紧绷的背微微弯下来,轻轻地舒了口气,不知怎地,耳根一点点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