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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烟汀从下面望上去,楼上有一个房间的门是微微开着的,他猜曲如屏应该在那里。
那是他第一次走上这个楼梯,去的房间。
彼时他空有一腔孤勇,怀揣着不知会被如何对待的稚嫩爱意,一脚迈出去,是压根没考虑过回头路的。如今路还是这条路,他的手指上多了个触感不真切的小东西,时不时会凉他一下子,手指挨在一起,还会传来坚硬而鲜明的触觉。
那小东西硌着他的心,尖锐地提醒着自己是他的底气。
只是陆烟汀没有勇气上去,他来回踱步,手心里都是汗。他隔着汗水,不断抚摸着冰凉的戒指,直到它渐渐沾染上温度,陆烟汀才回过神。
他想起来那个夜晚,曲如屏对他说:你对我失望不是最糟的,我是怕你以后会对自己失望。
其时他不懂曲如屏的意思,直到这一遭走完,路回原点,他再次站在这里,才发现心底这冷硬的失望到底从何而来。
曲如屏那晚说的所有话都是有预见性的,他看透了陆烟汀身上所有的不确定因素,并且温柔地规劝他、引导他,陆烟汀设身处地地回想起那一晚,年长者心里所料想的结局或许已经高达千种万种,其中过半都不尽然是好结局。
尽管如此,曲如屏还是答应了他。
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陆烟汀的脑海中有个不真切的画面,他睡着时应该已经很晚很晚了,伤心是个惯性的情绪,他睡得很浅,却依然没有被惊醒,曲如屏应当是轻手轻脚走进来的。
他可能坐在床边看了他很久。
陆烟汀不敢去想他给自己戴上戒指时的心情。
这么想着,他快速上了几节台阶,又猝然停住。
没有戒指,他还是会去找曲如屏。
甚而比现在还要快些,无畏些,他并不耻于袒露自己的懊悔,也无所谓尊严的得失,比起曲如屏,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身外物。
他的步伐是沉重的,到了门外,他略带犹豫地敲门。
没有人回答。
陆烟汀心存疑惑,他推开门,满眼都是白色。
满天的白色,白云被风揉碎了,千花万片流转在落地窗外。曲如屏背对着他站在窗前,与窗外萧瑟的枯枝交叠在一起。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曲如屏察觉到动静,转过身来看他。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还表现出了一些讶异,微微惊笑着明白了陆烟汀的意思,张开双臂接住了他。
“你说得对,”曲如屏对他说,“真的下雪了。”
“对不起。”陆烟汀彷徨地打断了他,双臂在他背上不断摩挲,“很难过吧,昨天晚上,真的对不起。”
他往后退了些,去看曲如屏,发现他眼下有些乌黑,怔了下,问道:“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还是,完全就没有睡?
曲如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半垂着眼仔仔细细看着陆烟汀,身体放松了些,苦涩地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今天要搬出去呢。”
“没有,我从来没想过要搬出去。”陆烟汀急忙解释道,“我昨天……”
曲如屏握住他的手:“那你就是答应了。”
陆烟汀的手被他拉起来,中指上的戒指发着细微的光。
陆烟汀的眼睛发热,他深呼吸,开口缓缓说道:“我一直都是答应的,你可能不会相信了……我记得我们的剧本上有一句台词是这么说的,‘不用耗过柴米油盐那样琐碎的生活’,我第一次看见感觉很害怕,可是今天我才发现,就是吵架,我都希望和我吵的那个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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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我们以后会把爱情都耗尽了,我还是希望陪着我的人会是你。”
“昨天……”
陆烟汀组织着语言,而曲如屏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昨天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回答你。”
什么问题?
陆烟汀想起来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瞬间会想到他?
曲如屏告诉他:“会。”
陆烟汀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坦诚,他抿着嘴,实在装不出来无所谓的样子。
“问题总是要解决的,何况我后面还有话。”曲如屏拉着他走到书桌前,他坐到了椅子上,想了想,将陆烟汀拉到了自己的腿上。
“我把它理解为肌肉记忆。”
曲如屏去拉陆烟汀的手,他揉捏着陆烟汀的指节,缓缓道来:
“这种闪回的记忆来去都很快,我掌控不了,也没有意识,很多时候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情绪,就过去了。”曲如屏将陆烟汀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我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它来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有一天,它会完全消失,因为有新的记忆在取代它。”
陆烟汀听完在愣神,曲如屏一手将他搂得更紧了些,陆烟汀下意识扭动了体,他这么坐在曲如屏腿上,不像是在和他正式地在解决感情问题,反倒像在调情。
可曲如屏说的话又都是他在意的,他顾不上这种扭捏的姿势了,满耳朵都是曲如屏的声音。
曲如屏捏着他湿软的手心,低着头轻声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看得出来,我昨天生了气。”
陆烟汀像是喝醉的人,自鼻翼散透着红晕,眼睛低低垂着,软软地“嗯”了一声。
曲如屏在他的背上鼓励性地温柔拍了拍:“说说我为什么生气。”
陆烟汀乖乖地答:“我只顾着自己,没有给你说话的机会。”
曲如屏笑了:“不是这件事。”
“是前面,”他提醒陆烟汀,温柔地摩挲着他的手指,“往前想。”
陆烟汀认真地想,然后说:“是因为我看他吗?”
“是,”曲如屏仰起头看着他,“我很在意。”
陆烟汀恍惚地眨着眼睛,感受到曲如屏双臂搂着他,将脑袋埋入他的胸前。
“非常在意,”他闷声重复了一遍,字字绵长,“我在意的程度远比你想象得要深。”
“我不想讲道理了,就不该让你接那部电影。”他用这样小气的口吻酸溜溜地讲话,“你就该……”
他的手抚上陆烟汀腰,不重不轻地掐弄着。
“就该被我关起来。”
就这样,自私和笨拙都再没了后话。
这已经能让陆烟汀狂喜到疯魔了。
陆烟汀哪里见曲如屏这样过,一时手足无措到不知所言:“他和你是完全不能比的,我都没有想过要比,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是最高的,是不可撼动的,我……”
他声音弱下去:“你是为了让我高兴,才这么说的吗?”
“也不全是。”曲如屏在他肩膀上吻了口,在他脖颈处甚是缠绵地贴蹭着,“我平时不会这么表达,是因为我的性格使然,但是从今天起,我会试着调整自己的表达方式。”
陆烟汀迟疑地说:“那……你是吃醋了吗?”
曲如屏发出微弱的笑意,下巴抵着陆烟汀的肩膀:“比吃醋要严重得多。你知道,如果我们分开了,余生我是不会再和别的人有什么了。烟汀,我一直是抱着这个觉悟和你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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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
我认真想过,这么多年来,我对感情始终有个错误的认知。”
曲如屏再度握住陆烟汀的手:“我以前是个理想主义者。”
“感情是需要拼尽全力获得的,它必须来之不易,才能证明它的价值。我从来都是这么以为的。”
——“是你颠覆了我所有的认知,你让我明白,它应该是水到渠成,唾手可得的,它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自然而然就会发生。”
“比起你,我要懦弱和悲观得多,这就造成了我的自负。”曲如屏看向陆烟汀,“我每一步都想走在计划的安全范围内,自以为对你我的性格都很了解,不去信任你的能力,在沟通上做得远远不够,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这都是我的问题,我向你检讨。”
然后,曲如屏的目光变得柔软。
“我所有的阴暗面都在你身上了,烟汀。”
他这么说,“想和你做|爱,再诚实一点,是想和你一遍又一遍地做,让你怀上我们的孩子。不想给你自由了,也不要有什么理想,快乐和难过都要是因为我,眼里只许看着我,只能听我说话,除了我别的都不需要想。”
“至于以前,二十多年。”曲如屏吻在陆烟汀手指的戒指上,对着他笑,“就当我可以活到八十岁吧,还有四十多年,大半辈子都给你,死了我们埋在一起,到了地底下也挨着。”
“这样,行不行?”
陆烟汀不争气地发现,他又要哭鼻子了。
他憋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口吃般呢喃着:“我要你活到一百岁,一百岁。”
曲如屏笑着答允:“我努力。”
陆烟汀凝视着他,看着看着,死死抿着嘴,眼睛红得像兔子。
曲如屏摸了摸他的脸,叹息道:“要哭就哭吧。”
“不哭。”陆烟汀倔强地说,“我很成熟,我长大了。”
“好的。”
“以后换我保护你,我发誓。”
“好。”曲如屏笑了,“我期待着。”
“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我要是再说一句让你伤心的话,就自己去死。”陆烟汀憋得满脸通红,吸着鼻子跟曲如屏保证道。
曲如屏摇了下头,他没有说出来话,陆烟汀凑上去堵住了他的嘴唇。
蛮横地像是在啃咬。
陆烟汀抱紧曲如屏,把眼泪都藏在他的背后。
他的高兴掺杂了太多太多的难过。
他说不清楚,百感交织,手臂收紧,看着自己的眼泪往地上掉。
前方的惊涛骇浪遥遥可见,全世界的人都会来用他们的声音告诉他:他和曲如屏是多么的不般配,走到最后的可能又是多么微乎其微,那些人凭借他们看到的局部一角来决断他们的人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在那里笑着审视他和曲如屏,语气凉薄,高谈阔论,好像他和曲如屏本该如此,也终究会如此。
陆烟汀捏紧拳头。
这一次,他的曲先生,他来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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