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跪下去的那一刻,骆时行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不是说大部分人都不太愿意他这个外族人来当祭司吗?为什么你们跪得这么痛快啊。
一瞬间他都忍不住阴谋论,怀疑这些人是不是想把他架在火上烤。
然而实际上这些普通百姓还真是真心实意跪下去的,上层的博弈他们不懂,他们也疑惑火神为什么选了一个外族人作为他们的祭司。
但如今祭司除了长相跟他们不同之外,衣服装扮都是大祭司的样子,再加上之前长老们想要趁着火神苏醒重新选出一个祭司,结果火塘毫无动静之后,他们不接受这个祭司也没用,说不定还会引来火神的愤怒,那还不如认了呢。
骆时行一路走两边就一路跪满了人,并且好多人在他还没到那边的时候就已经走出家门开始跪拜。
可以说他的出现惊动了县城的所有人,阿勒真自然也早就收到了消息,连忙带人赶了过来。
他看到除了骆时行之外,就连程敬微和王安同的装扮都跟当地人差不多,脸上的笑容就变得真心了许多,连忙走过来对着骆时行行礼说道:“祭司大人有事可遣人来寻我,不必亲自走一趟。”
骆时行也麻了,他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动静,这一路走过来一直端着架子生怕哪里没做好被人挑刺。
此时见到阿勒真他也是松了口气,连忙低声说道:“先去县衙再说。”
赶紧的先躲起来,成为人群的焦点这种事情也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他反正是受不了了。
而且不仅仅是他,就连王安同都看上去要炸毛的样子,要不是程敬微管着,估计王狗子都要蹲地上龇牙咧嘴了。
很快骆时行就发现就算是阿勒真来了也只能带着他一路往前走,该享受的注目礼一点都少不了!
甚至在快靠近县衙的时候,还有几个老人对他行礼,不是跪拜,而是跟刚刚阿勒真的动作差不多,一看地位就比较高,应该就是跟阿勒真不太对付的那些长老。
长老们虽然跟阿勒真不对付,但对骆时行这个祭司倒还是保持着基本的尊重的。
别的不说,骆时行这个形象还是挺符合他们对于神和神的使徒的脑补的,而且从祖先流传下来的传说中,火神每一次选出来的祭司都是全族长得最好的那个。
所以长老们也不是没有嘀咕过是不是因为这个外族人长得好看所以被火神选中了。
既然现在就这么一个被选中的人,他们也没办法只能承认了啊。
骆时行对着几位长老矜持地笑了笑没多说话——阿勒真都没给他们多说话的时间。
阿勒真十分不客气就说道:“大祭司寻我有事相商,大家都回去吧。”
阿勒真这句话一出,骆时行明显看到那三位长老表情变得不是很好看,连他们身后的儿孙都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然而没有人能当着大祭司的面忤逆族长,所以那些长老皮笑肉不笑地寒暄了两句之后就放行了,骆时行就这么被阿勒真一路带到了县衙。
进了县衙之后,魏思温也得到消息过来诧异地看着骆时行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骆时行面无表情地坐在阿勒真旁边说道:“我也发现了,我就不该过来。”
他哪儿知道过来一趟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早知道就不来了啊。
阿勒真倒是笑着说道:“你出来见见大家也好,要不然恐怕有人要怀疑我暗害大祭司了。”
自从在仪式上出现大祭司并且被承认之后,骆时行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因为他是被阿勒真带来,并且围绕着祭司身份也跟长老们你来我往地暗中斗了好几个回合,稍微消息灵通一点的人都在怀疑这位新的大祭司是不是被族长囚禁甚至暗害了。
百年没有出过大祭司,这位大祭司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他又是族长带来的,那么被族长控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尤其是传言中大祭司居住在山中,族长却不让任何人靠近那里,声称是不让打扰大祭司清修,大家不怀疑才怪。
正因为这样,骆时行的突然出现才让很多人好奇,要不然怎么会过来围观他呢。
骆时行知道前因后果之后着实有些哭笑不得,不让人靠近是他自己要求的,不想被人打扰,结果没想到传言竟然这么离谱。
阿勒真一边让人给他送上蜜水一边问道:“大老远地过来是做什么?不会是为了给盐井加名字吧?”
他会想到这里也不奇怪,那天骆时行的态度实在是太坚定,让他想忘记都不行。
骆时行说道:“好几件事情呢,加名字是一方面,给王安同办个户籍是一方面,还有就是想要买一点东西,我现在没有钱但可以先欠着。”
这一次骆时行倒是没忘记自己有盐井,但问题在于盐井的盐卖出去也是需要时间的嘛,从阿勒真到他手上必然是要交割的,把账目理清楚,接下来再弄专门属于他的账目。
阿勒真听到之后立刻说道:“你来得倒是正好,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走吧,做个交割,我顺便带你去认认人。”
骆时行问道:“认人?认谁啊?”
不会是那些长老吧?他还没做好跟那些人打交道的准备啊。
阿勒真说道:“盐井上那些人也送你了,你总得去见见他们。”
他说着就皱起眉头:“你也该有个人帮你打理一下这些东西了。”
小猞猁作为他们族的大祭司,家产肯定会越来越多,把这些都放在一个孩子的手里他实在是不放心。
骆时行听后才松了口气:“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他本来想说还有程敬微帮他,但是想了想,那就是把程敬微放在下人的位置上了,对他不太好,所以又咽了回去。
阿勒真起身说道:“行吧,以后再说,我们先……”
他还没说完,骆时行就说道:“等等,先把之前的两件事情办了再去,盐井距离这里远吗?”
阿勒真说道:“不算远,不过回来有些困难,只怕要住在那里。”
骆时行说道:“那就先把王安同的户籍给办了,然后帮我在契书上加上阿微的名字。”
阿勒真看了一眼程敬微,在意识到制作水力风箱也不容易之后,阿勒真对于骆时行看重程敬微倒也没那么不理解了。
倒是魏思温有些无奈,这傻孩子,别人都恨不得把钱都往自己怀里搂,怎么他还往外送呢?
然而骆时行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他也管不了,严格来讲他跟人家都没什么关系,更何况就算他自诩为长辈,阿勒真只怕也不会让他插手。
这两样事情都比较好办,王安同的户籍办下来之后就多了一个小竹片,类似于后世的那种身份证,上面写着名字和身高特征,没有这个的就是黑户——这还是阿勒真从大唐学来的办法,再往前推几年,他们哪儿有户籍这种东西。
在把程敬微的名字加到文书上按完手印之后,骆时行开开心心地拉着程敬微的手腕说道:“走,看看咱们的盐井去!”
魏思温觉得骆时行傻,但阿勒真却觉得小猞猁这么做太正确了,程敬微一看就知道不是池中之物。
虽然在北带县他们两个是天然同盟,但同盟之间互相背刺的还少吗?
只有利益才能把彼此联系起来,有这一座盐井在,他们两个就牢不可破。
不过,想破也不是不行,只要从中做点手脚,两个人拿到的钱不一样,哪怕一开始不怀疑因为这件事情翻脸,天长日久下来也会让他们心生罅隙。
当然阿勒真不会这么做,只是留一手而已,他希望能当小猞猁最亲近的人,但小猞猁身边有另外一个人这就不太好了。
他明明是小猞猁的义兄,而那个人跟小猞猁也没什么关系。
想着这些他就让人牵来了马,像是山路骑马是最合适的,马车牛车就不要想了,有些路这些车根本过不去。
骆时行在看到那些马的时候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虽然这边的马都不是很高,但……他还没长大,个子更矮啊!
最重要的是他还不会骑马!
阿勒真牵来了三匹,一看就是要一人一匹的,可他真的搞不定这玩意。
骆时行有些纠结,当场就不太想去了,思索着让程敬微去吧,他肯定会骑马。
程敬微一看小猞猁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地笑了笑上前一步说道:“大令,我跟猞猁狲共乘一匹就好。”
骆时行听后连忙拽着他的袖子用力点头:“对对对,我们俩一起就行。”
阿勒真:……
本来他牵来三匹马是想自己跟小猞猁共乘,然后让程敬微带着王安同,最后魏思温自己骑一匹马的。
结果被程敬微抢了先,他又不可能去带王安同,便轻咳一声说道:“这样,那魏翁带着王安同吗?”
骆时行看了一眼王安同说道:“还是算了吧,烦请魏翁留下来看着王安同。”
王安同这只狗子不老实万一在路上看到什么新鲜玩意就直接跳下去怎么办,让魏思温带他实在是太难为老人家了。
至于阿勒真,好歹是堂堂县令,让他去带一个没什么身份地位的狼孩的确不太合适,哪怕是大祭司收养的也不能跟县令平起平坐。
魏思温听后十分无奈,他还想跟着过去帮骆时行看着一点呢,万一这小猞猁被骗了怎么办?
结果这傻孩子完全不了解他的一片苦心!
现在也只希望程敬微能靠点谱了!
于是魏思温疯狂对着程敬微甩眼色,指望着程敬微能明白他的意思。
好在程敬微很聪明,不用魏思温示意他就知道对方的意思,便对着魏思温点点头。
商量好之后,程敬微先把骆时行给抱到了马上,紧接着自己就骑了上去。
阿勒真在旁边看着程敬微行云流水的动作以及对方骑上马之后的挺拔身姿就不由地称赞一声:“好身手。”
别的不说凭这个架势就能看出程敬微是经过训练的。
跟他对比十分强烈的就是小猞猁,小猞猁自从上马之后就攥着缰绳一副十分紧张又茫然的样子。
程敬微伸手环住骆时行从他手里拿过缰绳低声安慰:“没事儿,不怕。”
骆时行微微松了口气点点头,程敬微这才控马跟上阿勒真。
一开始为了照顾骆时行他甚至不敢让马走的太快,等过了一会感受到小猞猁的身体慢慢放松,显然适应了之后他才让马稍微加快了一点步伐。
路上的时候阿勒真为了不让他们觉得枯燥一直在介绍周围的景色和土地归属情况。
这时候骆时行才知道虽然山上的东西是野生的,但也并不是随便谁都能采,每座山的草药都是轮流来,今年这一座明年另外一座,地区也会划分,但凡违反了的人就会被禁止入山。
骆时行想了想觉得这样大概为了让植物有休养生息的时间,一直采药找吃的,山上的物种再丰富也可能被吃光。
他本来有些好奇跟别的县城土地规划的问题,这边的县城都是各个部落的,有的部落大一点能够占据好几个县城,骆时行对这里了解并不是很多。
阿勒真听后却说道:“那个啊,还在很远的地方,今天到不了。”
通过阿勒真的解释,骆时行才知道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县城边缘村落也要六十多里,这还是直线距离,实际上这一路上山脉众多,来往一趟极其不方便。
所以领土纷争这种事情在这里倒不是很多,唯一会让当地部落产生冲突的是商队。
大唐会有商队过来,他们也会有商队过去,有的时候前面一些县城会阻拦大唐商队过来,而瓯雒族自己派出的商队也可能在路上就被杀害。
骆时行在听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都惊了一下,他本来以为通商不变说的只是路途不方便,外加水土不服,结果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
所以他流放路上见到的部落越是靠近南边越是贫穷落后还真是有多方面原因的。
而程敬微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这时候他更加意识到阿勒真为什么会看重魏思温,又为什么非要拉着小猞猁结拜。
他们对于大唐而言是流放过来的犯人,对于阿勒真而言就是大唐下乡送温暖啊。
三个人一路聊天一路看风景,倒也不显得旅途无聊,毕竟除了那些不曾知晓的当地见闻之外,这里的风景也是很好看的,各种奇花异草都很吸引骆时行。
不过在逐渐接近盐矿的时候植物就开始变得少了一些,甚至隐隐还能闻到一点点的硫磺味道。
进入矿区之后,一眼望去地上全是开凿的大小盐井以及草棚,来来往往都是打着赤膊的男人在不停地运输卤水和盐。
阿勒真转头对骆时行说道:“看到那些棚子了吗?都是用来煎盐的。”
骆时行放眼望去的确看到很多草棚里面有大灶正在不停的烧煮什么,旁边则有人添柴有人搅拌锅内的卤水,草棚周围蒸腾雾气十分明显。
整个盐矿区域面积极大,一眼望去至少有近千人在同时劳作,那个场面十分震撼。
阿勒真一边走一边跟他们介绍盐矿的情况,骆时行认真听着,他对于井盐的制作过程还是知道一些的,但那都是书上的文字,哪怕记在脑子里也没什么感觉,而那些文字变成真实的场景之后就十分具有冲击力。
骆时行被阿勒真一路带到了盐矿北方最边缘的地带说道:“这一片是之前我新拿下来的,准备再开一片盐井,这个就是新开好的,现在这些都是你的了。”
骆时行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里的确是新建起来的,不过设备什么的都十分齐全,也有单独的炉灶用来煎盐。
人不是很多,但那也是因为只有一口井的缘故。
而直到这个时候骆时行才知道阿勒真虽然说是给了他一口盐井,但实际上他把这一片新开的区域都给他了,也就是说只要骆时行有人手有能力,随时可以再开其他的盐井!
骆时行小声说道:“这……这不好吧,这么大片地方。”
阿勒真大笑说道:“水力风箱帮了我一个大忙,没什么不好的!”
他到现在都没跟骆时行说帮了什么大忙,不过阿勒真也不是会吃亏的人,这么一想骆时行反而踏实了一些。
反正大不了……以后再多给阿勒真一点好玩的东西嘛。
他一边想着一边被阿勒真带着去了属于这片区域的账房,这里只有一个账房先生在记账,见到阿勒真和骆时行之后十分惶恐地行礼。
骆时行进去之后没有在房子里看到任何的文书,反而看到了一墙打结的绳索,顿时心中有了不太好的预感问道:“怎么没有刻刀竹板?你们是怎么记账的?”
账房先生有些迷茫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骆时行顿时眼前一黑。
他真的没想到盐矿这么重要的地方居然还在用结绳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