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杨铸保证的温老在放开心思胡吃海喝一番,又跟杨铸天南地北地谈了足足两个小时,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去了——其实他还想再聊一会的,但无奈他的学生已经找上门来,在人家近乎哀求的恳求下,不得不回去休息去了。
等到温老走了,杨铸这才有些愁眉苦脸地捂了捂肚子,看着锅里面早就快成糊糊的汤底,以及那几块孤零零浸泡在油层里面的土豆,终于没能鼓起勇气下筷子,转身从厨房里找了两个红薯丢进火堆里——刚才光顾着跟温老天天说地了,筷子都没伸几次,压根底就没吃饱。
看着杨铸小心翼翼地把红薯覆在灰堆下,加了几根玉米芯后就坐在那望眼欲穿的样子,于晓华犹豫了一下,最终忍不住开口了:“杨铸……你就没什么打算跟我说的?”
杨铸一脸的诧异:“跟你说什么?”
于晓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刚才我帮温老……你不生气?”
看着这货吞吞吐吐的模样,杨铸笑了笑:“这有什么,你们这些学法律的人不是向来自诩洞察世间百态,并且有着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的奇怪横跳心理么;”
“所以,刚才那种为了天下苍生计,不惜叛出门派阵营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很刺激?”杨铸笑嘻嘻地看着她,脸上充满调侃。
于晓华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这货,有些分不清他这话到底究竟只是调侃呢,还是在给她定性。
想了想,她干脆双手一摊:“杨铸,当时说好了我陪你来双庆,只是充当一下翻译而已,之前答应你暂时充当山城食品投资开发开发公司的总经理,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
“现在既然温老回来了,旁边还跟着那么多你们铸投商贸的精英……那我也该退位让贤了!”
杨铸见她这副做派,很有些不习惯这位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老同学忽然变得如此敏感,当下摆了摆手:“温老现在已经是我们铸投商贸的独立董事兼特别执行总裁了,这次来城口,他老人家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政府那边,哪有时间来兼领你这么个黄豆大小的职位?”
“而且跟在温老后面的那一帮子人,都是从各部门抽调而来的执行团队,身上的任务一大堆不说,本身也是各自部门领导的疙瘩宝贝,要是把他们调到山城食品投资开发公司这种空壳子的外围公司去,那些部门总监只怕是要跳起脚来骂娘;”
“所以,这个食品投资开发公司的总经理你就先干着吧……反正你的主要工作就是配合温老,在基本框架下,他老人家怎么安排,你怎么做就完了,也不需要费多少脑子。”
听到杨铸竟然把这家账面资金高达15个亿(另外5亿在山城物流公司上)的公司说的如此不堪,花花同学只觉得一阵憋闷——你丫的,铸投商贸已经财大气粗到这种程度了么!?
不过曾经参与过手语咖啡连锁项目的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不管是投资规模还是带动就业人群数,这家山城食品投资开发公司涉及到的业务甚至比手语咖啡连锁项目还要大——连手语咖啡项目一开始都是作为铸投商贸的重点项目来立案的,甚至老板娘的也在实时关注,没道理比它规模更大的山城食品投资开发公司却如此可有可无。
之前就听过杨铸对于这些投资项目长远规划的花花同学出于法律专业的敏感,皱眉苦思了一会后,有些犹疑不定地看着杨铸:“你之所以坚持让我赶鸭子上架当这个食品投资开发公司的总经理……是打算在铸投商贸的商业版图内,另起炉灶?”
话一说出口,杨铸便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很有些不认识她的样子。
看到杨铸这副表情,于晓华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是了,按照你之前跟我聊过的信息来看,你这个食品投资开发有限公司打算涉及到的项目和产品,有一半以上都是以b端客户为主,跟你们铸投商贸toc的主营业务根本不是在一条线上——也就是说,这是一片全新的战场。”
“其次,你们铸投商贸明明有着自己的物流事业部,却依旧成立了山城物流公司,这明显是打算是给食品投资开发公司涉及的项目做配套,打算形成一套独立的循环体系——而且这家物流公司的规划用工数有些上不上下不下的,5年内8万人人的用工数量,如果以开展to小b的业务,恰好是能满足一个省份的需求;”
“如果我估计的没错的话,万一双层ppp合作模式在全国推开,你会立马跟进投资,设立诸如滇南食品投资+滇南物流、贵州食品投资+贵州物流、陕西食品投资+陕西物流等一票子配套公司来养蛊——反正包括预制菜之类的项目具有极强的复制性,而由于各区域饮食习惯差异,再加上本地政府的支持,各个分散的区域市场容纳的下足够多的爆款/小爆款产品,顶多只是赚多赚少而已;”
“等到这些业务的覆盖区域达到一定程度,你就可以走并购重组路线来规避一些政策限制,让其形成一个全国性的tob业务巨无霸;”
“但是奇怪的是……抛开之前猜测的不谈,按照投资规模来说,这种第一阶段就有15亿账面资金规模的公司,无论放在哪都够得上核心子公司级别了,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这种既有帮扶性质,又有战略意义的食品投资公司,怎么也得由你们铸投商贸里面的高层元老来担任才对,为什么你却想着让我来挂总经理这个名?”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你信不过铸投商贸的那些高层!”
“或者说,你在铸投商贸没有那么多信得过的心腹,人手短缺下,你不得不让我这位老同学来顶缸——毕竟除了那么多年的交情外,我这人看起来有些傻,也不像是那么有心计的样子,而你杨大老板向来主意多,只需要”
“是不是这样啊?老同学……不,杨大老板!?”说到最后,于晓华似笑非笑地看着杨铸,眼中隐含三分讥诮,哪里有往日里的呆萌模样?
老同学,你看起来哪里有半点傻的样子啊!
杨铸心里叹息一声,然后掰起了手指:“花花同学,你只猜对了一半!”
“首先,山城食品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和山城物流公司的确是配套项目,我也的确是想在既有的商业版图上针对tob业务进行一些尝试——你非要说它另起炉灶,也没有什么不对。”
“其次,这种业务的确会随着双层ppp合作模式在其它地方开展,但并不涉及到全国,而只限于某些符合要求的地区,这些地区甚至大部分是需要大力扶贫的地区——我也不瞒你,在我看来,未来华夏农产品和食品的战略高地在于【冷凉气候带】,尤其是轻污染的冷凉高山区,因此不符合这个条件的区域,我绝对不会涉足。”
“如果你回想起地理课本上的知识,就会明白符合这个条件的区域是以并不发达的西南地区为主体,经济发达的中原、北方和东部地区并不多——既然我所涉及到的区域拢共就那么点地方,还都不是国内的经济核心区域,哪里谈的上什么全国性的tob业务巨无霸!?”
“最后一条,你说也只对了一半,铸投商贸里面我真正信得过的核心高层的确不多,他们身上各自有极为重要的任务在身,因此我找不出更合适的人来充当山城食品投资开发公司总经理这个傀儡——但是这个傀儡是温老的【傀儡】,却并不是我的傀儡,我说了,在不违反既有框架的前提下,温老怎么安排,山城食品投资开发公司的总经理照做就行了;”
“正是因为如此,在我看来,那些并不怎么被我信任的公司高层才不合适来当这个傀儡,否则就会适得其反……所以,花花同学,你猜猜这是问什么?”说到最后,杨铸仿佛考教似地丢出一个问题。
于晓华嗤之以鼻:“这有什么难猜的……在没有足额股份的情况下,管理层可控的资源越多、收入越高,对于公司的忠诚度越低呗!”
“当他们从手握实权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傀儡,巨大的心理落差和利益受损的刺激下,他们不作妖才怪,说不定,直接私底下鼓噪自己的老下属,给你来一出弃魏投蜀,直接叛逃到你们竞争对手那边也说不定。——事实上,当我听到你们公司竟然采用去中心化管理这一套,就知道你很早就在提提防这种状况了。”
说完,一脸嫌弃地看着杨铸:“商业法课程上,这种案例多不胜数,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小儿科的问题来侮辱人的智商——老娘我虽然懒了点,但又不是学渣!”
看着隐约有些骄傲的花花同学,杨铸脸上写满大大的佩服,然后毫不吝啬地翘起大拇指:“花花高才!”
于晓华见状,心里莫名地高兴起来,也就打消了找这货算账的打算——这货刚才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手段简直拙劣的不能再拙劣了!
虽然出于最基本的分寸,有些事情不方便问到底,但是有件事情不弄清楚的话,于晓华总感觉心里有道坎过不去,瞧着晦暗不明的烬火怔怔发了会呆后,她终于鼓起了勇气问道:“杨铸,你为什么一开始要绕开温老,在诸如城口中心厨房这些项目上占据相对控股权,即便是今天温老放了狠话,你也非要坚持保留绝对经营权?”
“要知道,温老说的很清楚,你这种行为是很危险的……你就没想过后果!?”
杨铸见她终于还是提起了这个问题,微微叹了口气,眼神也恍惚了起来。
沉默了一会,杨铸从地上拿起铁钳子给红薯刨了刨灰,然后扭头看着于晓华:“花花,看过《泰坦尼克号》这部电影没?”
于晓华一呆,然后点了点头,心说这不是废话么,前两年这电影火成啥样啊,她怎么可能没看过?
杨铸笑了笑:“其实你知道么,像泰坦尼克号这种级别的庞然大物,在夜间行驶在充满水下冰山的未知海域里,出事的几率其实真的不算低;”
“而且有意思的是,当眼见着船即将与冰山亲密接触的时候,特等舱和一等舱的人是看得到的,也很明白自己需要马上逃命,于是赶紧四处寻找救生圈;”
“而坐在四等舱和五等舱的普通乘客,即便是船碰到了冰山,也只会感觉到脚晃了一下,然后继续该怎么笑怎么笑,该怎么跳怎么跳;”
“于是乎,当泰坦尼克号沉没的时候,特等舱和头等舱的人生存率高达67.84%,而是四五等舱的人,存活率不足28%!”
花花同学皱着眉:“这么说来,那二三等舱的人不是最惨?明明花了更多的钱去买船票,生存率却甚至只有四五等舱的人的一半!”
杨铸没有理会她的横插浑打,自顾自地说下去:“或许从外人看来,我们铸投商贸已经是坐在一等舱了,甚至过段时间,挤进特等舱也不是做梦;”
“但是我很清楚,其实我们顶多只是坐在二等舱的乘客而已——只不过我们跟其它二等舱的乘客不一样,我们拥有着一双能比特等舱客人看的更远的夜视眼;”
“按理来说,既然我们有着这种异能,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应该早早地就跑到船舷两侧,然后坐上皮划艇逃生;”
“但是很不幸,我们的脑子有些不太正常,于是乎,当我们隔着二十海里就远远地发现了航线上的浮冰和融入在夜色中的冰山时……脑子里最想干的事情并不是去解救生艇;”
“而是……打算发一回疯,想尽各种办法冲到船长室,然后拼尽全力在舵盘上轻轻拨上一拨。”
“而这,就是我为什么非要保留这些项目绝对经营权的原因了!”
听着这隐晦而宛如炸雷的言语,于晓华看着杨铸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
不知怎地,这句话一下子出现在于晓华的脑子里.
彼时,一阵略显肆虐的夜风袭来,吹起了于晓华的齐肩长发,将她的视野扰的很乱、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