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宁敢这么自信地先来找王洋说和,自然是因为他已经想到了怎么说服太后,又或者说,他已经想到了让骄傲的太后不得不低一回头的办法。
池宁因为想到了这个主意,激动得大半宿没睡着。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但战胜高手那一刻的成就感,也是绝无仅有的。池宁没办法和别人分享自己这份古怪的乐趣,只能一边满床打滚,一边和原君叨『逼』叨:【啊啊啊啊啊,我真是太聪明了,太厉害了,太英明神武了!】
原君满心满眼只有自恋的池宁,还怪可爱的。
其他人大概很难苟同这份情人眼里出西施,但幸好原君并不需要谁来“苟同”:【嗯,你一定会心想事成,诸事顺遂。】
【这是您看到的我的未来吗?】池宁的眼睛更亮了,大半夜的,把趴在一边晒月亮的大黑猫都吓了一跳。
原君可疑地迟疑了。其实他之前就想和池宁说了,只是一直碍于某种名为“好面子”的情绪,一直死撑着不愿意去和池宁坦白,其实“好面子”的说法对于原君来说都是极新鲜的,他以前才不会在意蝼蚁一般的人类对他的看法,但他莫名地就是不想让池宁失望。
一直到这一刻,原君才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免得池宁对他的话信以为真,出了什么『乱』子。
哪怕这会有损他在池宁心中无所不能的形象,他也得告诉池宁实情了:【我现在其实已经不太能够看到你的未来了。】
【为什么?】池宁的心一下子就跟着揪了起来,神情立刻变得紧张,【是因为上回的事受伤了吗?】他就说,没道理原君大战静王,会一点伤都不受啊。
【不是。】原君长叹一口气,却又有点开心,池宁还没有意识到,但他看得很清楚,在听说他没有办法看到未来时,池宁最先关心的是他的健康,而不是考虑自己。什么情况下,你才会把别人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呢?
池宁一直在等原君解释,但原君突然沉默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时间拖得越久,池宁就越慌,说不来的那种慌,他只能主动开口:【呃,那是?】
【你知道为什么不管是佛教、道教或者是坐忘心斋,都讲究仙凡有别吗?】原君反问池宁。
池宁哪懂这些神神鬼鬼的,只能凭借经验信口胡诌:【因为担心寿命、力量不对等,徒惹伤心?】
【不,是因为彼此纠葛越深,便越不容易看到对方的未来。】就和医者不自医是一个道理,邪神也没有办法看到自己的未来,而池宁的未来现在几乎是和原君捆绑在了一起,原君自然也就看不到了。
原君这段日子停下了对池宁的攻势,也是因为他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之前一直能够看到池宁的未来,便可以很好地把池宁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但突然有一天,他再无法像过去那样把池宁保护得万无一失了,就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思考。
其实就是很经典的那个矛盾论:拿着刀,我无法拥抱你,拥抱你,我便无法拿刀保护你。
原君不想和池宁分开,只能努力适应这种池宁脱离了掌控的感觉,他想着先缓缓,等自己完全适应了再说,便暂时搁浅了对池宁坦白的计划。
【那您之前给我的大凶回应是?】
【我只能看到吉凶。】
原君的潜台词:我真没用。
【那还不是一样的???】
池宁的潜台词:您还是超厉害的好吗?
【你不介意?】原君自认为已经算是看池宁看得最透彻的一个了,池宁几乎就没掩饰过他『性』格里的唯利是图,总想要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并且不介意让别人知道。因为池宁觉得这样才能给想要讨好他的人一个提醒:想要我高兴,就变得对我更加有用吧。
但今天,这个事事以利为先的人,斩钉截铁地表示:【我不介意啊!】
原君:你还说你不爱我!!!
咳,在两人继续把这场鸡同鸭讲的对话深入下去之前,江之为来了,幸不负使命地带着他调查的全部结果。江之为有个和池宁一样的『毛』病,解决了难题之后,兴奋得根本睡不着,实在是按捺不住,索『性』就大半夜的来找师弟分享喜悦了。
池宁:“……”你知道你大半夜不睡觉的来找人叨『逼』叨有多烦人吗?
然后,池宁转念一想,等等,他刚刚好像也是这样,原君竟不觉得他烦吗?这是怎样的一个好神啊!他要宣布原君是他一辈子的信仰!
原君:倒也不必。
总之就是,因为江之为的到来,池宁第二天取消了一切原定计划,先腾出所有的私人时间,开开心心地去了宗人府,找到了在里面被束缚着,只能等待审判的静王。
不得不说,宗人府监狱的待遇,比诏狱可好多了。
皇亲国戚们最近都被念平帝之前宣布所有人都没亲生孩子的『骚』『操』作打击到了,变得格外低调消停,大概是还没有从绿云罩顶的消沉里走出来,没空搞事,也就给静王营造了一个难得的纯单间。偌大的监狱里,只有静王一个人。
隔着木栅栏,池宁在这边,静王躺在那边的被褥上,他需要时刻被捆住手脚、堵住嘴,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可以解开,据说这是王洋想出来的物理抗神力的办法。
手不能动,口不能言,还怎么请神唤鬼呢?
不得不说,王洋真的是挺有思路一老头,脑子里都是奇奇怪怪的主意。
静王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听到池宁来了,也不见有任何动作,只双眼放空,继续表情麻木地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静王的世界里现在只有他自己,看来他被原君打击得也是不轻。对于这种有点表演型人格的人来说,他的大招没使出来,就被迫“中道崩殂”,真是想想就难受。
“静王殿下?”池宁始终是这么客客气气的,这是他多年来总结出的规律,嘴上对人客气点,既不容易被挑理,又能在对手被自己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后,有意想不到的嘲讽加成。
静王殿下不想说话。
池宁也不介意,只耐心等人给他搬来了椅子和桌子,小桌上还放了茶水点心,所有人又都鱼贯退了出去,保证了整个地方只有池宁和静王之后,池宁这才悠悠然地坐在椅子上面,给自己先倒了一杯茶,品了起来。
一直到静王那边放松警惕,池宁才出其不意地开了口:“我已经派人查清楚了,世子爷确实不是您的孩子。”
“哈!”静王在听到答案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根本没有办法形容。他想假装自己对此云淡风轻,又有一瞬控制不住的扭曲。他其实很在意,在意得都快要憋死自己了。他很想让池宁仔仔细细地讲讲他的调查,又不愿意表现出来。
池宁“好心”地满足了静王的小愿望:“但静王妃也没有背叛您。”
“不可能!”静王终于翻动胖胖的身子,努力坐了起来,怒视池宁。他的嘴是池宁来之前,特意通知人别再给塞上东西的。
对峙嘛,还是有来有往才有意思。
嘴强王者池宁不惧挑战。
“您看您,在这里冷静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没能改掉做事急躁的『毛』病。”池宁故作唉声叹气状,“您先听我说,您觉得不可能的依据,让我猜猜,是不是您当年发现,王妃在怀孕期间,总是和天和帝陛下神神秘秘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天和帝当时年纪还小,倒是不可能与静王妃有染,但却不代表着静王妃就不可能通过小叔接触到其他外男……
静王的表情已经十分难看,火气从零到暴怒的一百,只不过眨眼之间。
“你闭嘴!”
池宁笑眯眯地心想着,您让我闭嘴,我就闭嘴,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他非要说:“看来是我侥幸说中了呢。”
魏贵妃一开始找上静王的时候,静王肯定是不可能相信这个心怀叵测的女人的,魏贵妃与太后是敌人,她嘴里又能有什么实话?她所谓的“太后牺牲了养子,来保全自己儿子”的鬼话,静王当时根本不信。
静王也不觉得魏贵妃有能力让所有的皇子公主都绝嗣,她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他的父皇又怎么可能还会任由她这么嚣张?
虽然养母皇后的『性』格强势铁血了一些,但她也不是毫无人『性』。
最重要的是,静王深爱着他的王妃,他的王妃也爱着他,这份感情不需要谁来说,也不需要什么证明,他们自己懂,她不会背叛他。
但现实就是这么『操』蛋,一次两次可以不相信,但说的人多了呢?从魏贵妃到其他人,洗脑式地干扰着静王的判断。用魏贵妃当时的话来说就是,这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我骗你有什么意思呢?只有这是真的,才会对我有好处啊。
静王一直到这时候,都还只是有些动摇,但还是不愿意去相信魏贵妃的鬼话的。直至静王回去,真的发现了他的王妃,一直神神秘秘地瞒着他,好像在做什么事。她是那样地紧张,根本不会隐藏。
在这样的情况下,静王实在是没有办法再不起疑心。
特别是在静王暗中调查了之后,他发现静王妃在做的事,有太子从旁协助。太子对魏贵妃的提防有目共睹,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子,都不可能让魏贵妃的势力渗透到他们身边,影响他们的决断。换言之,静王妃当时和太子在做的事情,只可能是出于他们自己的意志,与魏贵妃无关。
而就在静王发现了这件事后不久,成婚这么久没有消息的王妃,就突然来告诉静王,她奇迹般地怀孕了。
这……
“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想?”静王一双眼睛直接充了血,至今静王妃的事都是他心中的一块逆鳞,提起来必然是要闹出很大的难堪,“我甚至有段时间,一度觉得,我可以认下这顶绿帽子的。”
重点从来不是孩子,至少一开始不是,而是静王无法承受爱人与自己最喜欢的弟弟联手对自己的背叛。
“他们把我当个傻子一样糊弄。”
无法原谅,真的无法原谅,静王边哭边笑,真的像是疯了一样。
“我都能想象阿恒为什么参与,他的『性』格一直带着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天真和愚蠢。他知道我深爱王妃,不想看到我受伤,但事已至此,只能选择帮着王妃遮掩,只要我不发现,伤害就不存在,我还能有个孩子。他也只是为了我好。
“但我用得着他为我好吗?这根本不是为了我好!
“我决心一定要查出个子丑寅卯,好不容易查到了内官监一个叫行止的太监身上,结果,你猜发生了什么?他第二天就『自杀』了,就吊死在内官监的大门口!到底是怎么样的事,才会这样杀人灭口?”
静王看着池宁,明明他自己可以说出那个答案,但他却好像非要由池宁来说,因为他就是个懦夫,敢怀疑,敢想象,就是不敢自己说。
池宁“啊”了一声,对此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师兄确实也查到了行止这个人。
池宁这次来,还拜托了原君,把行止通过装在一个玉瓶里的方式,带了过来:“您可以看到执的,对吧?您看,这是谁?”
玉瓶打开,一直在内官监门口时刻循环上吊的行止,终于显出了他的身形。
静王看到行止的那一刻,差点扑了上来,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狰狞表情,他永远忘不了行止这张脸。在他找上他的时候,他吊死在了内官监的大门口。
这么多年,静王当年是没有能力看到执,后来等他开始一心一意搞事业,却再没有去过内官监,这个让人希望破灭的地方。
但命运说来就是这么讽刺,他一直在苦苦寻觅的真相,就在内官监的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