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玉给池宁介绍应选们的基本宫斗等级时,吴二全程都是“啥?”、“什么?”、“还有这事儿?”的不可思议脸。
因为在吴二所理解的世界里,姬似雪总是被人欺负,林应选明明是最用心想要新旧两方握手言和的那个,孙应选说话有趣、爱交朋友,郑应选是个会和内侍玩在一起、从不嫌弃他们残缺之躯的傻白甜,王应选根本不想当世子妃……
“是我错了吗?”吴二不信邪,轻声问爱人。
绾绾在桌下捏了捏吴二的柔荑,避重就轻,答非所问:“这样的二娘,才是我喜欢的二娘呀。”小美人抬起头,给了吴二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温柔笑脸。
我行了,我又可以了——!
吴恋爱脑一秒回血,觉得她的绾绾果然是唯一能治愈她心灵的小仙女!
李玉:“……”他默默看了看绾绾,又看了看池宁,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如果绾绾不是喜欢吴二的话,她在综合方面的素质绝对是最符合要求的人,你懂吧?
池宁给了李玉一个坚定的点头,他懂。
这位绾绾姑娘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明明长乐公主和驸马是那么的反对吴二的“喜好”,却还是捏着鼻子默许了绾绾陪在吴二身边,甚至愿意带着她和吴二一起去相信,这就不是一般人能达成的成就。
钱小玉说的对,永远不要小瞧一个女人的杀伤力。
“对了,大人,我来之前,特意请大师为我起了表字,石美,以后我就叫李石美了。”李石美最后又补充一句,好像这是什么无关痛痒的东西。
可他还是说了出来。
李石美这种人,不敢说字字珠玑吧,但肯定是很少存在废话的,他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用意。可是……
吴二再次陷入了知识的盲区,她皱着眉,这么一个表字,能有什么深意呢?
玉,石之美也。这是《说文解字》里基础的基础,就是很寻常的一个“表字是对单名的解释”,毫无新意。
绾绾怜爱的『摸』了『摸』爱人的发尖尖,不忍看她受苦,小声提示:“司礼监的钱大人。”
吴二“???”这是个什么?他为什么会存在于这个故事里?
池宁颇为嫌弃的看了一眼吴二,绾绾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大概眼神不太好。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吴二竟还没有明白,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个很厉害的人了呢。
李石美特意在入宫前改名,很显然是因为钱太监叫钱小玉呀。“避讳”这种东西,在我朝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像很多只存在于彼此共识里的“潜规则”,说你错了就是错了,说你没错就没错。根本没办法讲道理。
而在不知道位高者到底是怎么一个想法时,主动选择避讳,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至少不用担心引起什么不必要的注意。而李石美的男扮女装一戳就破,最不希望引来的自然便是这些注意,他是绝对不能给人留下找他麻烦的借口的。
提起钱小玉,池宁这才意识到,为了增加应选们的斗争欲,他还可以做更多。
灵感的来源就是钱小玉当年在内书堂做的事。
池宁幼时在内书堂读书,正赶上了钱小玉在内书堂当“学长”。
这个“学长”不是师兄师弟的那种学长,而是负责处理阉童日常学习等事务的宦官,是类似于“少监”一类的职位称呼。
内书堂是隶属于司礼监的职司。用张太监后来的话来说就是:“也不怪人家司礼监会成为大内第一署,进身之阶早就被他们润物细无声地掌握在了自己手里,旁人没长这个后眼,就得认命。”总之,内书堂名义上的最高负责人,便是司礼监的提督太监,实际上具体的事务则是由司礼监派来的掌司负责,掌司手下又有“年长有势力者”六人,是谓“学长”。
钱小玉便是这六人之一。
钱学长虽没能收到池小宁当儿子,倒也没怎么在内书堂为难池宁。一来他得罪不起池宁的大佬师父张精忠,二来他正在事业的上升期,每天和同僚斗得不亦乐乎,根本没空去关注池宁。
而在所有学长防备着出『色』的钱小玉时,钱小玉已经盯上了更高的掌司之职。
当时正值内书堂改革,钱小玉与其他五个学长就如何改革的问题产生了分歧,并且始终没能达成统一。索『性』,钱小玉便将内书堂新进的阉童一分为二,与其他五人立下赌约,三月为期,看谁能教出更好的学生。
以示公平,学员的归属是由抓阄决定的。刚刚入学的池小宁,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正归在了钱学长的名下。
钱学长一上来就对自己分管的学员进行了考试,并根据成绩把他们分为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天等学员享受最高待遇,吃得好,住得好,每一旬还会得到很额外的奖励,奖励的多寡直接和名次挂钩。天等首席能得到一笔足以让所有同窗眼红的“巨资”。
与之相对的,若沦为黄等学员,不仅没有奖励,还会得到比原本内书堂的规矩里严苛十倍的“纠错”惩罚,在精神上更是要承受极大的“废物”压力。
不同的等级,发绳和袖子边都是不同的颜『色』,袖角更是会赤-『裸』地写上名次,将学员彻底物化。
一旬一小考,一月一大考,胜者升等,败者降级。小考只是决定了大家会得到什么奖励或惩罚,大考却近乎于决定了每个人接下来一月内的生死。
也就是俗称的……养蛊。
一天一黄,天壤之别。一开始大家都很不适应,但几乎只是在一两次小考之后,整个学堂的气氛就发生了神奇的变了。再没有人抱怨,没有人觉得不公,因为比起无力的反抗,他们更加关心的是如何与他人竞争、斗争。甚至到了后期,长期处于高位的学员,比钱小玉更加想要维护这个小圈子内的阶级运作。
说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这就是人类啊。
不管他们最初进来时对学习一事是怎么想的,到后来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低等学员一心想要赶超上位者,得到更好的待遇,高等学员则生怕被人抢去了自己的位置,必须要更加刻苦,时时戒备。
人人都想争第一,对权利的渴望和野心,空前高涨。
教学成果自然喜闻乐见。
经过拼杀留下来的天等学员,也确是实打实的最强十人,吊打其他学长培养出来的所有学员,几乎是把他们的竞争对手摁在地板上摩擦的那种。
池宁一点都不想回忆当年他是怎么熬过那恐怖的三个月的,但他也不能否认,当他始终保持第一时,他得到了太多很实际的东西,那是他崛起之路的第一桶金。有了这笔钱,池宁才能打点旁人,让自己的人生过得更加顺风顺水。
这种适者生存的狼『性』教育,不好说到底是对是错,但池宁可以肯定的是,它就像是一把磨刀石,几乎擦亮了每一个经历过这次改革的阉童的刀锋。
钱小玉也因为完胜所有的对手而一夜成名,入了肃帝的眼,直升内书堂掌司。
让钱小玉觉得比较可惜的是,那之后没多久,肃帝就病了,他失去了继续改革内书堂的支持。池宁的师父张精忠,第一时间会晤司礼监掌印兰阶庭,叫停了钱小玉在内书堂展开的这种极其危险的改革。
包括池宁在内的一批过于年幼的小内侍,这才得以保留了一部分幸福的读书生涯,以及……
最基本的人『性』。
张太监对钱小玉的评价经此一役就再没好过,他第一次知道钱小玉的奇怪改革时,差点炸了,背着手在屋中来来回回地踱步:“简直是胡闹!”
张太监很是对得起他名字里的“精忠”二字,不好说他一心一意要当个怎么样名垂青史的好太监吧,至少他不想让这样过于极端的斗争风气,充斥本就已经竞争激烈的宦官内部,他希望大家能同心戮力地辅佐明君。
如今想来,池宁叹了一口气,他师父大约真的是个很好的太监吧。
可惜,他心里再那么努力地装着大启和皇帝,又能怎么样呢?他又得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下场呢?“『奸』宦”、“阉党”、“专权擅势”的骂名,就像是一顶顶的大帽子,被扣在了所有随天和帝消失的太监身上。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辱骂张精忠等人就是朝堂的政治正确,参他们的奏折像雪花一样纷至沓来,连起来大概能从雍畿一路排到江左。
好人总是不能长命。
所以,池宁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他是坚决不能当这个好人的,弃善从恶,方得始终。
钱小玉培养“斗士”的能力没话说,池宁觉得他完全可以把钱小玉那套改头换面一番之后,拿来用在应选的培养上。
于是很快的,这一届的应选们就接到了一个消息。
从今天开始,三天一次小考,全程模拟一个月后的四选,只有前三可以住到小北宫的正宫,其余人等按照名次挑选东西厢房,耳房以及倒座房。
池宁多少对钱小玉的理论进行了一些改善,好比,他并没有设置惩罚措施,只是让拔得头筹和名列前茅的应选,可以分配到更好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输了没什么损失,赢了则会得到更好的待遇。这么一想,拼一把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当天就展开了第一轮比试,不少应选都还没有来得及进入状态,池宁也不见生气,只是给了李石美一个眼神,让他在接下来的培训里努力挑起其他人之间的“战争”。
“若实在是有人不愿意呢?”李石美找池宁请示。
也不是所有的应选都有那个进取心的,有些人确实是被当地县府为了自身政绩强制选送进来的。
“那当然就算了呀。”池宁奇怪地看了眼李石美,好像有点不明白他这个聪明人为什么会问出这种傻问题。
如果池宁想要所有人都参与宫斗,那他又为什么不惩罚名次落后的人呢?他就是为了给这些不愿意的人,一个自污淘汰的渠道。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一直输就可以了,
“强扭的瓜不甜,你没听说过吗?”
李石美也被问得一愣,老老实实的说了心里话:“为什么要管瓜甜不甜?这件事的乐趣不就在强扭的过程吗?”
池宁:“!!!”小朋友,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但到最后,池宁也一个字都没有说,这是别人的人生,他在不知道全貌的时候,没有资格站在自以为是的道德制高点去随便评价。
李石美就这么目送池宁带着苦菜等人离开了小北宫,还是那么的前呼后拥,嚣张跋扈,带着这个时代独属于权宦的特『色』。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吴二不知道何时站到了李石美的身后,依在宫门的公款上,笑眯眯地搭话。
之前在吴二决定要来参选时,池宁也找她聊过。
他告诉她,如果你始终对一起嫁人这个想法有顾虑,那就说明你其实并不是那么想要接受这个无奈的妥协,不管它看起来如何是唯一且最简单的解决办法。这世上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没有什么是一定的。
“您难道不应该希望我嫁给世子,好解决世子的问题吗?为什……”吴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为什么您这话听起来反倒是像在劝我放弃?’
池宁当时只回了三个字:“爷乐意。”
但是如今再看池宁做的种种,吴二必须得承认,她从来没有看懂这位临公公。
“池大人意外地是个很温柔的人呢,只是活得自我了一点。”李石美得出了他的结论。
吴二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但这不是她来找李石美的主要原因,她开门见山的漂亮的“小姐姐”发出邀请:“你要不要考虑考虑与我合作?”
“???”李石美差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好一会儿才道,“你,这是,想挖世子的墙脚?”
吴二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我要是愿意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和绾绾一起嫁给世子当世子妃它不香吗?嫁给你要绕多少个弯?”不仅要恢复李石美的男子身份,还要智斗李家种种的极品复仇,还要处理后续的一堆问题,她累不累啊,“我说的合作是,你教教绾绾怎么当一个男人呗。”
“……”李石美确定了,他的耳朵肯定出了问题。
“真的,你考虑考虑嘛。我帮你当世子妃,你帮绾绾变得像个合格的男人,至少样子上像一点。”这便是吴二最终想到的两全其美了。
池宁说得对,她果然是不太愿意和绾绾一起嫁给别人的。
大启还没有过两个女人成婚的例子,但却也不是完全就没有路了,她完全可以学静王世子,让绾绾女扮男装后入赘吴家。至于怎么解释绾绾是男儿身这件事也很简单,强行说绾绾之前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男扮女装好了。反正要要有兄嫂在一日,吴二的房子就塌不了。
她自己又会赚钱,有娘留给她的嫁妆当资本,也不会真的一直托兄长照顾,说不定以后赚了钱还能反哺公主府。
她怕什么呢?
吴二越想越觉得这事可以『操』作。
李石美:“……”他非常想要吐槽,又不知道从何吐起。这吴二娘子绝对是他见过的最特立独行的小娘子了。
如果是池宁,他会怎么说呢?
他大概什么都不会说吧。
这世间为什么就不能有吴二这样的小娘子呢?
李石美想通之后,便释然一笑,转身对吴二道:“不需要你帮我当世子妃,我要是想当,有的是办法。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行,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不对,姐妹!”吴二爽朗一笑,拍了拍李石美的肩,“你有什么需求,只要我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夕阳中,两人在朱『色』的宫墙下,击掌为誓,结为同盟。
与此同时的祝教主……
正震惊地看着他以为柔弱的双『性』之人巫昇,面无表情地用各种蛊物,击退了所有伏击他们的敌人。
这些人是祝梁自己的麻烦,与池宁无关,与楚寨无关。事实上,楚寨的危机已经被祝梁给解决了,愿意出山与汉人交流的寨民,得到了附近州县的妥善安置,不愿意离开的老人也不用再担心马匪的问题,因为已经没有马匪还活着了。
魔教教主,名不虚传。
但也因为祝梁的出手,他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招惹来了这一路的麻烦。
族长之子巫昇,为报答祝梁救了他们全族的恩情,二话不说就跟着祝梁离开了楚地,连一句要去干什么都没有问。
祝梁为免麻烦,早早对巫昇解释了个清楚,要救寨子的人不是他,而是静王世子和东厂的太监池宁。
“我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懂?”祝梁始终是一身女装,只不过这一回,赤『色』变成了玄『色』,绣着银边暗纹,低调奢华。他墨黑的长发用一条同样材质的黑『色』银边的缎带高高扎起,手执一柄杀人剑,一看就不是一个好惹的“女侠”。“女侠”说:“我现在就要带你去见那两人,你明白了吗?”
巫昇也不知道到底听明白了没有,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看上去还是那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乖乖巧巧,全无异议。
在祝梁的理解里,巫昇这就是个小娘子啊,他一路也是在把他当女人照顾,恪守男女大防,一点亲近的意思都没有。因为他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能生孩子的男人。巫昇对于梁祝来说,只是他言而有信的任务而已。
直至……
祝梁旧日的麻烦再次找上门,不等祝梁假装示弱,戏耍够对方,一根筋儿的巫昇就直接开大,团灭了所有人。
他还是那副细皮嫩肉的无害模样,但站在一片血海里,就莫名地很恐怖了呀。
“你,没事吧?”巫昇说官话很生疏,准确地说,他是出了寨子之后才开始学的,短短几十天,能学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没什么怪腔怪调,就是说话有些慢,声音空灵得宛如志异小说里的山精鬼魅,透着那么一股子的邪乎。
祝梁当然没事了,他只是觉得他最好还是收起对小美人的轻蔑之心,这根本不是一朵路边的寻常小花,而是吃人的霸王花:“我没事,谢了啊,兄弟。”
“我们,两清。”巫昇拒绝了道歉,只是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祝梁。
祝梁这才明白了巫昇的意思,这家伙看上去傻乎乎的,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特别会把握报恩的尺度。不管祝梁是听了谁的命令,终究是他在寨子的问题上出了力。所以巫昇会救他一次,好让彼此两清。
至于巫昇一路听话地跟着上京的举动,大概就是想去找到真正下令救了他全族的人,还了这份救寨之恩。
“你这么厉害,根本不需要别人救你们寨子啊。”祝梁忍不住嘲讽,他因为巫昇可是少了不少的乐趣呢。
“需要的。”巫昇却好像根本听不懂祝梁话里的意思,一板一眼地回答,说完就直挺挺地晕了过去,像是终于用完了身体里所有的能量。巫昇随身携带的小东西在巫昇昏过去之后,就十分警惕地戒备在了他的周边,让祝梁没有办法靠近。
最终,两人就只能这么干耗下去,一直等到几天之后,巫昇才不紧不慢的醒了过来。
也因此,他们错过了与池宁约定的回京日期。祝梁和巫昇再怎么日夜兼程地赶路,也晚了。最后一天,他们好巧不巧宿在了真静寺,远望京城的方向,祝梁长舒一口气,总算在“择三”之前回来了,他也终于不用再和那个邪门的巫昇绑定了!
《如何与一个双『性』小美人相处?》
看他玩蛊。
从入门到放弃,就是这么简单。
大内。
池宁的宫斗培训进行正得有声有『色』,如火如荼。
除了比赛以外,池宁还请了几个与他有交情的资深太监、嬷嬷,来给应选们上课。传授的东西显而易见,名义上是嫁给世子后,应该当怎么样一个真善美的可人儿,有哪些东西是绝对不能碰的,实际上就是在告诉她们宫斗都有哪些常见小手段,给她们画了个重点。
三十五名应选也是活学活用,很快就把嬷嬷教导的东西用到了日常里。合纵连横,波谲云诡,让掌事的宦官心力交瘁。
他是来当公公的,不是来当包青天的啊。天天请他断案,叫他做主,简直无福消受。
宫斗的前五名选手基本已经卡死,虽然五人的名次时有轮替,但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最后的赢家肯定就是从他们五人中诞生了。
叫人意外又不意外的是,容貌从不占优势的姬似雪,也在这五人里牢牢的占据了一席之地。
之前李石美就说过,他有点看不透姬似雪,她的很多行为看上去可笑又荒唐,却总能在最后得偿所愿,让人很是奇怪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魔力。
李石美甚至一度怀疑,姬似雪是不是就是那种干啥啥不行,气运第一名的人。
直至池宁无意中从打开的直棂窗里,看到了姬似雪放在房内的一个石簪。那感觉池宁可太熟悉了,他一边悠闲地躺在躺椅上,看应选们上无为殿大宫女阿容的礼仪课,一边分神在脑海里与原君对话:【那是执吧?】
原君在心里点了点头,饶有兴致地扩大视野,对着石簪仔细研究了一番后介绍道:【很特殊的一种执,是可以藏在簪子里的人形执。】
“!”池宁心说,这个我懂啊,话本子里常有的那种随身老爷爷。
【是随身小娘子。】原君一眼便看破了藏在石簪中的东西的真身,他比池宁更了解执,但却在说到一半后停了下来,问池宁道,【想知道吗?】
池宁肯定想啊,姬似雪现在是他比较看好的应选,万不能有错。
背景音是宫女阿容有些惆怅的教导之声:“姬应选,手再低一点,您看我刚刚是怎么做的。”
“但是,我觉得这样比较好看啊。”姬似雪又开始了作精的日常。
【说句好听的,我给你指条明路。】原君逗着池宁。
最近池宁需要原君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虽然原君以前也觉得池宁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很多问题应该学会自己解决。但当池宁真的开始忙于事业,再不在一些小事的享受上祈求他后,他反而有些不能适应。
【爸爸!】池宁立刻表达出了他最大的诚意,一点羞耻都没有的。
原君:【……】但他并不是很想和池宁当父子呢。他更想,呃,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想要什么,反正就是不要父子关系!
池宁也敏感地察觉到了原君无声的不满,就又试着换了一个更羞耻的:【所有神仙里最伟大的那个啊,我的原君大人,我愿永远追随您,仰慕您!我是如此强烈地想要与您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
怦,怦,怦。
原君觉得他大概被池宁影响得太深了,竟也开始抵抗不了这种好听话了,虽然这个条件是他提出来的没错,但最后溃不成军的也是他,他只能扔下一句:【那石簪里的执想取姬似雪而代之。】
“!!!”
正说着呢,姬似雪就突然像是换了个人般,赶在宫女阿容发火之前,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行礼动作,甚至比阿容本人做的还要标准。
池宁这一回总算看清楚了,一层淡到好似透明的灰『色』雾气,从姬似雪的房中冲出,裹住了她的周身,像是给她套了一层谁也看不见的皮,指挥着她做出了阿容宫女要求的动作,她就像提线木偶一样,由别人远程遥控。
阿容再挑不出姬似雪的问题,只能作罢,道了句:“您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姬似雪再次化险为夷。
那团萦绕在姬似雪周身的雾气也随之散去。
但这一幕已经足够池宁脑补很多东西了。这什么执,果然就是话本里的鬼吧?神志不清的执是大多数,但也有力量强大、头脑清醒的,在这些强大的里面,与常人无异能交流对话的,都只是最基础的款式了,像石簪这种准备夺舍的,才是真正的厉害角『色』
【不是夺舍,是更类似于融合的一种手段。】石簪执需要让姬似雪与她尽可能地相似,两人才有可能合二为一。原君对于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想法,既不觉得她是个威胁,也不想要来一个什么替天行道,因为……【姬似雪也不傻,她看上去事事仰仗石簪,却已经暗中在收集对付执的办法了。】
这就是一场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只存在于姬似雪与石簪执之间的博弈,两人心知肚明,彼此互相利用,没有谁是完全的受害者,也没有谁是百分百的施害者。
只能说是两个自私自利的人,在为了自己的未来而不择手段。
池宁缓缓的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不管是谁掌握了姬似雪这个身体,都对他搞『乱』新帝的后宫有利。
姬似雪这个渔女很清楚她在与虎谋皮,也不介意继续谋下去……
池宁想着想着就沉默了,莫名地觉得这个剧情有点眼熟呢。他低头,看了眼今天幻化成一块玉佩,紧贴在他腿上的原君。
他俩的关系,和姬似雪与石簪又有什么区别呢?
【您不会刚巧也会化成人形吧?】池宁突发奇想。
【我为什么不会?】原君反问,池宁对他邪神的身份是有什么误解?他真的是无所不能的好吗?
【……那我怎么没见过您的真身?!】池宁真的是惊了呀。
【木头就是我的真身。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没化成人,因为太丑了啊。】原君毫不客气地指出,他好好一截漂亮的乌木不做,为什么要当人?横生出长短不一的四个“枝条”,木头的一侧凸出来奇奇怪怪的几处……这样的奇形怪状,到底有什么值得变的?
【???】池宁第一回知道,原来在原君眼中自己才是个怪物。
不过想想,真的很有道理啊。人类觉得木头成精很奇怪,木头肯定也会觉得人类很奇怪啊。大家都不是一个物种,又怎么会有一样的审美呢?觉得万物皆有灵,所有妖向往的终极肯定是变成人,只是人类下笔编撰时的一种傲慢罢了。
今天的池宁也是一个沉思临呢。
原君看破了池宁的沉默,特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你在我眼中与他人不同,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你也变成这世间最漂亮的木头。】
这就不必了!!!
在四选即将开始之前,应选们还会有一个得到神宫监赐福的活动。这也是太-祖立下的规矩,太-祖是个不信鬼神不信佛道的……『迷』信之人。他坚信吉凶之兆,命理八字。在选儿媳、孙媳方面,他尤其相信这点。
为了防止有人利用八字陷害对手,蒙蔽于他,太-祖的解决办法就是不管八字好坏,让神宫监赐一回福,那就肯定都是有福之人,百分百合八字了。
一个很神奇的脑回路,差点『骚』断了当时皇室所有人的腿。
但不管如何,这个赐福的传统就被这么霸道地定了下来,成为了祖制,一定会赶在每次选婚的最后来这么一下。
大家一起变成有福之人。
池宁年幼入宫时,也接受过类似的仪式,他当时就对这一套根本不信的。什么福不福的,他要是有福,他就不会失去爹娘,不得不选择入宫这一条路。
人的命只会由未来的自己决定,而不是依靠什么虚无缥缈的神佛。
但这一回,在带着应选们前往神宫监求赐福后,池宁才意识到,这些神宫监的和尚道士是真的有点本事。
【他们的赐福,更像是在灭执。】原君解释。在经过这场法事后,没有任何外界的执念可以入宫。
池宁有点担心了:【那您……】
【自是不怕。】原君其实更想说的是,我要是怕这个玩意,你当年入宫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我呀,现在担心会不会有点晚?
池宁也是关心则『乱』,一时没转过弯来。听到原君确定不会有事后,就放下了心,继续了刚刚的思考:【这个仪式存在的真正意义,不在于我们到底会不会变得有福气,而是保证让宫中的贵人不会再接触到外界来的恶意。】
【可以这么理解。】原君也是没想到,启太-祖竟藏了这么一手本事。
原君不怕,但有些执却已经隐隐要受不了了。
池宁带头跪在软垫上,很清晰地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石簪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好像已经有些受不住神宫监的仪式了。
她对姬似雪道:【啊——!姬大丫,你是要害死我吗?!】
是的,姬似雪的本名其实是叫大丫来着。想想吧,她的爹娘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渔民,又怎么会给女儿起这样风花雪月的名字呢?这是石簪给她起的,利用差役来登记良家子的漏洞,给她升级了个好听的新名字。
姬似雪猛地站起身,扰『乱』了整个仪式,众人齐齐抬头看向了唯一站起来的她。
掌事的宦官真的要厥过去了,翘着兰花指怒斥:“姬应选,您这是要干什么呀!”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其实更想破口大骂“你这贱皮子是不是想死”。
姬似雪不断道歉,却打定了主意要冲出殿内。
池宁挑眉,姬似雪竟没有趁此机会弄死掌控她的石簪……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了搞清楚姬似雪的打算,池宁开了口,算是抬了她一手:“大概是不舒服了?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池宁发了话,旁人自是不敢置喙。
姬似雪和石簪里的执,同时对池宁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便匆匆忙忙跑出了举行仪式的大殿。香火缥缈的堂前,供奉着的法器隐隐褪去了金光。
原君可惜道:【她再这么超度下去,就要有烤肉味了。】
【所以,】池宁犹豫了一下,试着猜测,【您这是想吃烤肉了吗?】
原君:【……】
姬似雪到底想要干什么,池宁很快就知道了,她这个人是一刻也不肯消停的。或者说,她早就瞄上了这次的赐福仪式,在应选们集中在神宫监住下沐浴焚香的当晚,就是她实施计划的真正时机。
姬似雪不是不想弄死石簪,而是觉得就这么直接弄死,太不值了。她想了个更加毒辣一些,且能够一箭双雕的办法。
就在这天晚上,她引石簪去攻击了也在排序前五里的郑应选。
虽然姬似雪也在前五,但最后“择三”要的只是三个人,她不能保证自己的万无一失,自然是要想办法让竞争对手能少一个是一个的。而郑应选此前一直在与姬似雪找麻烦,早已经让姬似雪怀恨在心,她不对付她都会免得比较奇怪。
那一晚,神宫监金光大盛,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
在一片电闪雷鸣中,原君出手救下了垂亡之际的郑应选,而神宫监的道士宦官则趁机一举击碎了姬似雪的石簪。
姬似雪跌坐在地,脸『色』苍白,好一会儿后才劫后余生地号啕大哭了起来,仿佛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只有很少的人心里清楚,姬似雪就是故意的。
这是一头已经开始变得不再那么受控制的野兽。池宁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找不到制衡姬似雪的办法,他大概就要放弃这颗好用的棋子了。
不远处的京郊,一个失足跌落山崖的小娘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对眼前的巫昇弱弱地道:“是您救了我吗?”
巫昇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应该算吧,他深夜在寺中感应到有生命的气息在消散,本想来带着祝梁来救人的,却还是晚了一步。这人求死之心还是十分强烈的,根本没给别人救她的机会,只是,奇怪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在生命气息消散后的刹那,她竟然又还魂了。
“我叫……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叫姬簪,对恩人无以为报……”姬似雪的石簪也不是好惹的,在最后还是给了她一个逃脱的机会,让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一个死人融合了。
她决定从今天开始叫姬簪了,记住这一回的教训,好狠狠地报复回去!
不过在此之前,姬簪想着,她得先解决了眼前这两个麻烦又多事的女人。倒不是杀人,她现在已经变成了普通人,没那个本事了。只是救命之恩很麻烦,她想赖账!你们救的是这个身体以前的主人,与我姬簪何干?
“不,你可以报。”巫昇打断了姬簪的话,转头问一身女装的祝梁,“她,好看?池大人,要吗?”
巫昇说得断断续续,祝梁却还是凭借多日的相处,明白了巫昇的意思。还别说,眼前这女子的容貌,美艳得竟不输于他,是池宁想要的那种祸国妖妃。祝梁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巫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尽可能地对姬簪解释:“你要报答,我,我要报答,池大人。你,帮池大人。”
“您说的池大人,是东厂的那位吗?”姬簪因这个名字而停下了自己的算计。
巫昇点了点头:“大人需要美人,给祝的信里这么说。”
“请一定要让我报答这份恩情。”姬簪一点点地勾起了一个危险的微笑,遥望京城的方向。姬似雪,没想到吧,我们并不会分别很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