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的雨水要么不下，一开始便要持续几天，连带着温度也随之骤降。
书院的课还得照常上。
陆靖与郑梓慧等到中午就去程紫英的工坊里打发时间。
阳台上已经提前搭起雨棚，里边的煤气炉上驾着汤锅，乳白色的汤水中各色新鲜食材翻腾，香气四溢。
程紫英坐在躺椅上，身后不远处棚沿的雨丝结成帘幕。
身前的木桌摆着施工图和几个充当消遣的机械锁，不时的将铅笔架到耳朵上低头沉思。
做为监工之一，程紫英负责的是DC区辟邪兽雕像的腿部。
工作时间在傍晚，所以上午和中午都会在书院内休息，至于面前的施工图则是衙门给他的副本。
程紫英喜欢钻研这类复杂的工图，不为别的，只是想要在原基础上做出更好的修改。
哪怕衙门那边根本没有要求，也肯定不会采用。
DC区的辟邪兽雕像已经造了快三分之一，这时候拆了重来，工期必然会延误。
阳台边，陆靖手里拿着作业，视线却是落在身前正拿着放大镜研究印章的郑梓慧身上。
“怎么样，能看懂这底下的文字吗？”
尽管印章的充能方式注定了它暂时不能为陆靖所用，但这玩意儿不论怎么说都牵扯到罗刹组织的关键线索，该做的调查自然不能省略。
“这枚印章肯定不是古董，你应该被骗了，它的做工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用的料子倒是珍贵。”
郑梓慧盯着印章底部的文字，脸上带着些困惑，
“还是不对，奇怪......我在古文字也算有些研究，对这种文字却没什么印象，你不是从古董店买的么，当时没问他从哪儿收来的物件？”
“买的时候只觉得这玉有意思，哪里会想那么多。”
陆靖下意思想要蒙混过关，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郑梓慧微笑着看向自己，眼里满是‘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的’的意味，咂了咂嘴，
“好吧，其实是我昨天晚上处理黄鼠狼事件的时候意外从一个犯人身上搜罗到的，那家伙现在应该在玄明司的停尸房为医学献身，肯定是没法告诉我的。”
“我建议你去问问吴学士，他是专门从事历史教学的，以前还做过一段时间的考古工作，说不定会有答案，要不去藏书阁查询也行。”
应工书院虽然以工科见长，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课程方面就没有能人。
“去藏书阁得找到什么时候......吴学士那儿倒是可以试一试，下午有没有历史课？”
自从上次拿着修罗像去藏书阁被程紫英拦下后，陆靖便知道书院藏书阁内的书籍都是经过筛选的，他不确定这种文字是不是在违禁的行列之中。
“陆靖，楼下有两个人一直在你的工坊门口徘徊，找你的？”
两人正聊着，另一边的程紫英忽地开口问道。
为了方便串门，陆靖选择的工坊位置距离程紫英这儿并不远，在同一条道上。
“好像是周殷和他的父亲。”
郑梓慧起身看了眼，立刻认出这就是昨天陆靖救下的人，
“周殷今天过来报道，应该是想要顺路过来感谢你。”
人家都找过来了，陆靖自然不会藏着，拿起伞跑下楼去见他们。
“多谢恩公出手相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您务必收下。”
见到陆靖的第一眼，周殷的父亲就要带着周殷下跪，被陆靖紧走几步拦下，又忙不迭的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打开。
里边盛放的是一只拳头大小的白玉狮子，做功看着很是精细，显然价值不菲。
“东西就算了，只要你们别把消息传出去就行，我还想在书院里多过几天安生日子。”
陆靖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忽地想到周殷家中就是开古董店的，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取出印章，
“真想要报答我，不如帮我个忙，这印章上的字，你们认得吗？”
周殷的父亲赶忙双手接过印章，左右看了眼，又往旁边挪了两步打开工坊门前的煤气灯，借着灯光细看起来。
“这印章的做工粗糙，材料却是珍贵的沁水黄......这字我不认得，不过我见过相似的文字。”
看了有一会儿，周殷的父亲放下印章，颇为遗憾的说道。
“相似的也行，在哪儿见过？”
陆靖追问道。
“大概在半个月前，有人来我的铺子里卖一枚古钱币，因为它的样式极为少见，再加上那人卖的价格很高，整整二十枚银元，所以我印象很深，那枚钱币上印的字就是这种类型的，只可惜那时候我拒绝了，否则现在就回去给您拿来。”
“卖东西的人，你还记得是谁吗？”
既然将一枚古钱币卖到二十枚银元，卖东西的人肯定知道钱币的来路。
“这......对了，当时她是跟一个老妇人一起过来的，言谈间提及过书院学费，那人姓白，至于全名我就记不太清了。”
“白歆礼，当时我就在旁边，那个姑娘如果考上童生试，她应该在应工书院。”
一旁的周殷忽地开口补充，见陆靖和自己的父亲都有些诧异的望向自己，苍白的脸色倏然一红，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那位姑娘很漂亮，当时我特地跟她攀谈了几句，她说自己要考童生试......”
原来是馋人家身子，难怪名字和要考的书院都记得这么清楚。
“多谢告知，你们回去吧，这种天气就别到处跑了。”
拿到新线索的陆靖摆手道别，也不多说什么，径直返回程紫英的工坊。
事实证明好人往往会有好报。
回到阳台后三人坐到饭桌旁，陆靖提起这个名字后郑梓慧当即表示她认得这个人，
“还记得开学那两天我经常帮书院老师忙么，我负责过书院对困难学生的审核，这位白歆礼就是我审核的......我想起来了，她的父母就是考古学家，只不过在几年前出了意外，这才家道中落。”
“难怪她要在童生试前去卖古钱币，这就说得通了，待会儿带我去找她，这枚印章上的文字我必须得弄清楚！”
不管这个白歆礼认不认得印章底部的字，她父母的身份和那枚古钱币就足以让陆靖过去问一声。
反正在学院里闲着也是闲着。
有了明确的目标，话题逐渐转向辟邪兽雕像，提起这个，程紫英立刻来了兴致：
“这次的工程，绝对称得上是我参与过最大的，你们有机会一定要去现场看一看，岚阳官府几乎是把城内最大的几支施工队的家底都给逼出来了，单是重型的起吊机都直接安排了三台，鲸油供能，几乎是全天不停，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做为监工，就算只负责一部分，应该能看出那辟邪兽雕像上的一些特殊结构吧？”
往锅里放了几块嫩豆腐，陆靖没有提官府修建辟邪兽雕像的原因，只问雕像本身的情况。
现场的工人至少也是两百起步，这方面的内容肯定谈不上秘密信息。
只不过他相信程紫英能够看到的东西绝对比大部分工人更为全面和细致。
“那当然，我专门勘察过辟邪兽雕像的建造流程，发现这座雕像并不是实心的，不出意外的话，它的头部和腹部应该都会留有一定的空间！”
回想起自己昨天在辟邪兽雕像周边的观察过程，程紫英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
“还有最重要的发现，辟邪兽的头部是分区域打造的，到现场才会开始拼装，而我在仓库内发现了大量的金属板和钢铁支架。”
“这些东西跟石头雕像有什么联系吗？”
郑梓慧满脸困惑的问道。
“起初我也纳闷，不过后来我在现场看到了一个人......穆京省前两年最出名的一位机械师，钱赞文！”
“制造出短途飞鸢的那位？”
“没错，就是他。”
郑梓慧和程紫英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边的陆靖则是满脸茫然，最后干脆闷头干饭。
前两年他还在跟着老爷子在乡下猎妖，学艺，哪里有时间关注穆京省内的情况。
不过从两人聊天的内容中，陆靖很快便知道到这个人是短途飞鸢制造方面的创始人。
所谓的“短途飞鸢”其实是一种适用于中短距离的低空飞行器，体积大约为公交车的三分之二，以鲸油能源驱动，速度很快，而且因为体积小，升降极为方便。
这也就是说程紫英发现的那些金属板和钢铁支架，很可能就是用来打造飞鸢升降台的！
“辟邪兽雕像高五十米，顶部加装升降台，确实可以给飞鸢提供起落环境，内部的空间用于装载飞鸢......真是奇思妙想，也不知道是想要针对谁。”
程紫英看了眼陆靖，将图纸放到一旁，旋即也不等另外两人说话，拿起汤勺就往锅里放，
“管他针对谁呢，反正跟我们没关系，赶紧吃起来，不然豆腐都快碎了！”
事实上两人心里多少都是有些猜测的，只不过没必要特地说出来而已。
牵扯到秘境的话题，并不适合当着郑梓慧的面讨论。
不是刻意瞒她，而是这方面的消息本身就有可能给人带来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