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9月,报社里的焦虑情绪潜滋暗长,因为从9月开始就进入了报纸征订季。
当下是报业的黄金时代,也是报业竞争的“战国时代”,许多大城市都在打报业发行大战。汉东省虹城市的发行战争尤其激烈,特别是1999年至2007年间,可以用“惨烈”两个字来形容。
先是“扩版战”,从48版扩到60版,再扩到72版、96版、108版……从1叠扩到4叠、8叠,不断地上周刊。
越扩越多,越扩越厚,直接催生了报业史上的“厚报时代”。
接着是“礼品战”,144元单订一份报纸,可全额返还与144元订报费同等数额的实物,其中有牛奶、化妆品、服装、就餐券、娱乐券等。
然后是“价格战”,一份报纸的零售价从5毛降到4毛,再降到3毛,再降到5毛2份。
同时展开的“搭售战”最终把发行大战带入“自残”阶段。买一份汉东晚报,送一份虹城卫报。买一份虹城晚报,送一份虹城日报。
去年,虹城晚报头版报道了“新报纸被拉进废品收购站”的新闻,指明“某拥有较大发行量的竞争对手”有部分报纸未进入阅读环节。
“某拥有较大发行量的竞争对手”指的就是汉东晚报。后来汉东晚报发文反击,报业发行战从“纸下”打到“纸上”。
“纸上”战争意味着“战争公开”,演变成一场全国瞩目的大闹剧、大笑话,影响越来越恶劣。
相关主管部门不能再坐视不管,于是下发红头文件,强行限价、“禁止搭售”。
圈外人觉得,虹城报业发行战可能要就此结束了,圈内人却完全不这么想。各家报社都还在挖空心思、规避政策,指望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弯道超车,赢下新一轮发行战,抢占虹城市场。
……
9月1日下午,虹城晚报率先召开全体人员发行动员大会,讲形势、谈未来,统一思想、提振士气。
当然,最重要的是布置发行任务,报社全体人员,上到总编、副总编,下到见习记者、见习编辑,人人头上有任务。就连校对人员、版式设计人员、驾驶员也都有发行任务。
级别越高,任务越多;条口越好,任务越多。
总编辑袁保下了死命令,“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找关系、走后门,订报任务必须完成,否则扣发年终奖。”
大多数记者都不舒服。
订报纸说白了就是求人办事,开口矮三分,谁愿意求人呢?
发行大会召开以后,骆千帆请蒙蕾、赵凯、丁小宁和张楚到小胖子龙虾馆吃饭。
赵凯、丁小宁的心头像压了一块石头,闷闷不乐、吃饭不香,别说龙虾,啥都吃不下去。
他们的订报任务都是50份。虽然不算多,但赵凯和丁小宁都是外地人,要关系没关系,要后门没后门,求谁去订报纸?
“虹城土著”张楚和蒙蕾比他们强点,至少有亲戚朋友可以帮忙。
尤其蒙蕾,妈妈是教育系统上升通道明朗的中层干部,只要开口跟各个学校打声招呼,都得卖个面子。
她爸爸是银行的高管,也能帮忙解决一部分报纸,完成任务问题不大。
就算不靠父母也没关系,骆千帆告诉蒙蕾:“订报纸的事情你不要管了,你的任务我帮你完成。”
其实骆千帆的订报任务最多,他手里有工商条口,订报任务多达400份,但是他最无所谓。
自重生那天起他就做好准备,要靠征订报纸发笔横财,并且早已制定了一系列计划。
骆千帆瞧不起愁眉苦脸的几个人:“不就三五十份报纸吗,瞧你们愁的,好像欠下几百万的高利贷。”
赵凯说:“你个狗东西说得轻松,你有条口,我们有什么?”
骆千帆说:“就算没有条口,订出三五百份报纸也没问题。”
赵凯不屑:“你就吹吧……”
丁小宁也觉得骆千帆在吹牛:“就算你能混,三五百份报纸就那么好订吗?唉,上学的时候老师也没告诉我当记者要订报纸,早知道我才不要当记者。”
的确如此,很多高校的新闻教学与实践严重脱节,多一半的新闻采编老师甚至没有一线采编的经历。
他们所讲的内容来自于书本,动不动讲什么“无冕之王”、“铁肩道义”,满嘴新闻理想,培养出来的学生进入职场之后却屡屡碰壁。
骆千帆一向喜欢跟丁小宁开玩笑,说道:“垃圾学校都这样,该教的教不好,不该教的一套一套的。”
丁小宁梗着脖子跟骆千帆吵架:“你说谁的学校垃圾?你们学校才垃圾!”
旁边投过来赵凯和蒙蕾敌视的目光。他们和骆千帆都是虹城师范大学毕业的同班同学,母校只能自己说差劲,别人谁都不能说。
“新闻教学与实践脱节现象的确普遍存在”,虹城大学毕业的张楚终于又等到装逼的机会,他剥了一只龙虾放进嘴里,做出居高临下、高屋建瓴的专家样子,“从全省来说,只有我们虹城大学的新闻教学,理论与实践结合得比较好,其他学校都不行,要不说虹城大学是顶级985高校呢,和你们那些普通高校还是有所区别的……”
“我呸!”骆千帆、赵凯、蒙雷和丁小宁一下子站到“同仇敌忾”的立场上。
丁小宁最不客气:“虹城大学都顶级985了,怎么就培养出你这样的废物呢?7月份完不成写稿任务,找骆千帆借分。8月份又没完成,找我借分,这就是985高校的毕业生?”
这话太狠了,连人带学校一起打击。
换谁都得尴尬,可是张楚不同,他歪嘴一笑,脸上荡漾开“有些事你根本不懂”的表情:“职场不是百米赛,而是马拉松。起步晚没什么,大器晚成多的是,当记者的拼到最后拼的是文化。”
“你说相声呢?”骆千帆也不客气地奚落他,“你不是起步晚,是起步坐轮椅,还得靠我们推着你……”
丁小宁、蒙蕾和赵凯都大笑起来。
笑容是短暂的,不大会儿,丁小宁和赵凯又在发愁订报的事情,怅然若失。这怎么行呢?太影响吃饭的心情了。
骆千帆索性大包大揽地说:“得了得了,你们都别发愁了,不就是订报纸吗,都别放在心上,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订报人!”
赵凯说:“我没看到路,也没看到订报人。”
骆千帆说:“实在不行你和蒙蕾一样,任务算我的,我帮你搞定……”
赵凯惊喜地问道:“你不骗我?”
骆千帆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丁小宁急忙堆出满脸讨好的笑容,露出小虎牙期待地问道:“那我呢?”
骆千帆拍拍胸脯说:“也算我身上吧,只要你以后对我好点,别挑拨我和蒙蕾。”
“还有我呢帆哥?”张楚赶紧给骆千帆倒上一杯啤酒,也笑嘻嘻地看着他。
骆千帆白了他一眼:“你他妈虹城土著还让我一个外地人帮你解决报纸?”
张楚指着蒙蕾说:“她也是虹城本地人啊。”
骆千帆气笑了:“她要给我生孩子的,你能给我生孩子啊?”
“我可以的!”
“你滚鸭的,靠嘴生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