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北京工部衙门里,今天是宋应星初次上任,在两名属官的陪同下用一上午时间了解了织造科的方方面面。
都水、织造。
两个根本联系不到一起的名词,在大明工部里却是上下级的关系。
都水司的主要职责是管理修桥、铺路、巩固大坝、整饬河道的经费。
以及各省修造各种船只,并核销河防官兵俸饷;修制祭器、乐器;征收船、货税及一部分木税。
隶属机构有皇差销算处,负责核销皇帝出巡时各地所用维修桥梁、道路等费用。
冰窑,负责收发藏冰。
彩绸库,负责收发制帛、诰轴、彩绸、驾衣、宝砂、棕丝、藤竹。
可以说与水有关的督造都是他的职责范围,当然主要是内河,明朝大部分时间在搞海禁,没人管大海的事。
都水清吏司是工部比较冷门的衙门,相当于后世的国家水利局,但要负责的事又比水利局多多了。
一上午的时间,宋应星把织造科上下瞧了个遍,今天之前他还真不知道世上竟有上百种可以做成衣服的原料,而布料的分类又多达近万种。
一种种图案秀丽、构思巧妙的布匹让他看花了眼,带他参观的经承官姓李,山东人氏,对宋应星这位空降来的上官抱有谄媚之意,故而介绍的很详细。
他一边在旁边走,一边指着地两侧布架上挂着的布匹道:“左边是锦布,右边也是绸布。
大人刚来可能还看分不出差别,锦布用缎纹、斜纹组织,花纹精致多彩,绸布用平纹或变化组织,经纬交错紧密。”
说着来到里边,宋应星跟他走出这座由挂起来的布匹组成的迷宫,就看到几名工匠正在织机前忙着纺布。
宋应星疑惑道:“织造科不是只管收发么,怎么干起织染局的差事了?”
经承官笑道:“有时候能剩点生丝,拿出去卖太少,放着又可惜,攒多了就问织染局借两台织机织几匹布拿出去卖,卖的钱大家分了。”
这已经是老常例了,经承官说得很随意,宋应星听完怒道:“荒唐!这里的任何一根丝线都是民脂民膏,你们拿着老百姓的生丝织布换钱来花,与贪污何异?
在太祖爷的时候,你们这样要是被发现了,是要剥皮揎草的。”
李经承顿生不满,这位宋大人这么早就想立威,那他可选错时机了,反驳道:“大人,这都是老常例了,大伙儿又没从账面上贪,用的都是平时剩下的边角料。
那些边角料我们不用也是扔了,怎么就不行了,就算太祖爷来也说不出什么。”
“别跟我说什么常例,我只按规矩办事,朝廷各部都像你们这般贪一点,每天贪的东西连这座衙门都装不下。”
“不是我说你还来劲儿了是吧。”李经承见他说不通,大声把周围人都喊了过来,很快周围就聚了十几个人。
“大伙儿都帮着评评理,这位刚来上任的宋大人说咱们拿平时攒下的生丝纺布是贪污,还说在太祖爷的时候咱们要被剥皮揎草。
你们听听哪有这般道理?咱们拿不用的边角废料纺布,既没贪又没抢,还成死罪了,天下哪有这般道理,你们说是不是?”
李经承作为老资历,对说话的艺术钻研到极致,避重就轻的一番发言把所有人拉到自己这边。
其他人纷纷附和,指责宋应星不近人情,宋应星正要据理力争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都不干活,瞎嚷嚷什么呢?”
众人循声看去,一名身穿青色官袍,身前顶着白鹇补子的中年人带着几名属官缓缓走来,这可是是五品官,众人赶紧躬身见礼。
此人是都水司主事刘胤明,李经承凑到他身边把事情大概跟他交代了下,跟他说话就不像跟宋应星说的时候底气那么足了。
这毕竟是织造科的潜规则,上边一直是默许的,谁也不会拿到官面上说。
刘胤明听完赶到棘手,走到人群中,上下打量着对他微微见礼的宋应星,要换成一般人他会训斥两句,教教他为官者,要和光同尘的道理。
但是这个人,他惹不起,半个时辰前董尚书专门把他叫去,再三叮嘱他要好好注意新来的宋应星,他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他。
如此隆重特意的让他关照一个同进士出身的人,这家伙的背景是有多大?
他可不想惹麻烦,热络的扶起宋应星双臂:“长庚(宋应星字)是吧,实在不好意思,本官本来打算亲自带你来赴任的,但衙门里事情太多,切莫见怪啊。”
李经承一脸错愕的看着刘胤明的侧脸,平时的大老虎今天怎么变成绵羊了?“”
连宋应星自己都对这位上官的态度感到匪夷所思,“下官不敢。”
“这样等晚上我叫几个同僚一起出去喝一杯,算给老弟你接风了,啊,对了,这件事你做得对。”
说完扭过头对李经承叫道:“你们宋大人说得对,别说是账面余下的边角料,哪怕是一根生丝那也是朝廷的,轮不到你们拿走去卖,以后再让本官看见你们做这等事,本官定不饶尔等!”
李经承等人连声称是,刘胤明回头再问宋应星:“长庚以为如此处置如何?”
“尚可,但他们此前贪墨的那些也要有个说法,应罚俸一月,以示惩戒。”
刘胤明顿时有种被人蹬鼻子上脸的感觉,拉过宋应星的衣袖,悄声道:“长庚,今后它们都是你的下属,你才刚来别把关系弄得太僵。”
“为官者,各司其职也。”
“好吧,那你别后悔。”
这人如此不上道,刘胤明不想在跟他废话了,转头对众人宣布了罚俸一月的事,织造科众人哀鸿一片。
刘胤明眼睛一瞪:“怎么,不服?”
李经承赶紧答应:“服服服,这都是小的们该受的。”
“晓事便好。”刘胤明只是过来看看,事情解决完便走了,他走之后织造科众人看向宋应星的目光变得不善,各自散了。
李经承留下一句“大人您随意”后,也走了。
宋应星不理他们,走到停止工作的两架织机前,轻轻转动纱轮,牵一发而动全身,看着生丝在砂轮上转动。
这种织机通长约一丈六尺,因纱轮像隆起花楼的一样,也有花机的名字,中间拖着衢盘,下垂衢脚,使用时,人坐在花楼架木上,手脚并用。
随着纱轮转动,宋应星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蹲在地上,盯着花机内部结构看了半天。
又自己上手,坐在架木上,手脚并用纺起了布。
这一幕正好被碰巧路过的李经承看见,心里骂了声什么东西后便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