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庆府,辖六县,府治河内。
河内县自治街中段是郑藩王府的所在地,郑恭王世子朱载堉就住这里。
奉朱翊镠之命,加上见偶像的心又急切似箭,陈炬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或许与郑王的性格有关,郑王府看起来极其普通,没有雕楼画栋,给人的感觉这根本就不像一座王府。
来时的路上陈炬一直很激动,总想着见了朱载堉该说什么?以何种姿态与自己钦慕已久的偶像对话?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可以为藩王及藩王世子辩护。
依大明对皇室宗亲苛刻的态度,谁敢与藩王密切接触?
尤其是头号秉笔兼东厂提督位高权重的他,理应躲还来不及呢。
是朱翊镠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所以这次除诚心诚意邀请朱载堉进京,他还想将朱翊镠的政策主张进一步扩大,争取让更多的皇室宗亲知道。
对于有责任有担当有能力的“三有”人才,朱翊镠热烈欢迎为国效力,无所谓出身,无所谓是否参加科考。
……
郑恭王朱厚烷,在隆庆元年复爵以后,便一直与大儿子,也就是世子朱载堉一道研究音律。
这些年来,他们父子俩合作撰写出了《操缦》、《旋宫》等谱。
如今,郑恭王快七十岁高龄了,著书立说研究的工作只能交给儿子。
好在儿子比他更有天赋与激情,他这辈子也算老怀为安了。
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儿子死活不肯世袭王位。
无论怎么劝,也无论是他劝,还是别人劝,反正儿子就是一句话:待父王百年去世,儿子我只想做一个无官无爵的平民百姓。
由于自身惨痛的经历,在凤阳高墙过了将近二十年不见天日的生活,每当想起不禁浑身寒颤。
所以,是不是王爷、能不能享受朝廷的俸禄,对他来说无所谓。儿子的主张他认同,也早想开了,不做王爷做平民反而要自由、快乐一些。
这一点,他与儿子想法一样。
既然如此,那就主动请求废除,他们父子俩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干的。
可无奈的是,在隆庆、万历年间共五次请求,均没有得到回应。
如今,他们想着朱翊镠登基,一来朱翊镠之前还是潞王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二来朱翊镠的政策正是废除天下爵位,切断对皇亲国戚的一切供给。
这不正合他们父子俩的心意吗?
心想废除藩位这下总跑不了吧?
奏疏呈递上去父子俩一直在等,真心盼望废除他们的藩位,这样他们就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生活了。
故而,对朱翊镠的政策指向,他们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也感觉他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临了。
……
这天,朱厚烷与朱载堉又在一起研究音律,府上大管家来报:
“王爷,宫里来人了。”
父子俩都是心中一荡,等到花儿都谢了呀,是来传达废藩的旨意吗?
“快快快有请,哎,算了算了,还是我们亲自去吧。”
太激动,朱厚烷忙放下手中的大算盘,带着儿子跑到府外迎接。
因为平常也没机会进京,所以他们父子与陈炬彼此都不认识。
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不认识是一回事,但通过服饰,也能认出王爷、世子。
陈炬一见郑恭王与世子出来,忙上前行礼参拜。
这是规矩:无论内臣外臣,见了王爷,都得以臣行拜见。
首辅出行也一样。
张居正“死后”被攻击,其中有一条就是因为回籍葬父途中,见了藩王没有行臣之礼,反而要藩王来拜见他——这有违大明王朝的规矩。
只是因为藩王地位越来越低,许多规矩都流于形式了。
但陈炬敬重郑恭王父子,所以参拜时以“奴婢”自居,像当初他与冯保都在朱翊镠面前的称呼一样。
“奴婢叩见郑王与世子!”
“公公请起。”朱厚烷客气地道。
“奴婢是奉万岁爷之命,前来郑王府传旨的。”陈炬起身说道,努力将自己激动的情绪压住。
“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奴婢陈炬。”
“陈炬?”朱厚烷讶然失措,“就是司礼监头号秉笔兼东厂提督的陈公公?”
“正是。”
“……”朱厚烷一下子心凉半截,因为如果是废除藩位的旨意,不至于派一位如此有分量的大公公前来。
“不知陈公公传何旨意?”朱厚烷稍作平复后问道。按理说这会儿是要请陈炬进府的,可因为着急只好先问。
陈炬这才认真打量朱载堉一眼,然后笑了笑说:“可否进府详谈?”
“是是是,看我都老糊涂了,陈公公请!”朱厚烷尴尬地回之一笑,迅速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请!”
进客堂,分宾主坐定后,陈炬才缓缓说道:“万岁爷久闻世子精通音律、算学、天文、历法、舞蹈,所以诚心诚意邀请世子进京教学。”
朱厚烷:“……”
朱载堉:“……”
儿子俩面面相觑。
继而朱厚烷问道:“陈公公,这便是陛下的旨意吗?”
“是。”
“可还有其他的旨意?”
“郑王指什么?”
“我给陛下呈递的奏疏,不知陛下看过没?”朱厚烷直问。
“郑王是指主动请求废藩一事吗?”陈炬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回道。
“正是。”
“此事万岁爷说不妥。”
“为何不妥?”朱厚烷忙道,“陛下不是主张废除天下爵位,并切断对所有皇亲国戚的无条件供给吗?”
“是,但万岁爷的政策有针对、有步骤,不是眉毛胡子一把抓……”
继而,陈炬将朱翊镠的主张,以及他自己对那些主张的理解,耐心地讲给郑恭王父子听。
听完,朱厚烷与朱载堉全都表情凝固了,心也彻底凉了。
这些天左盼右盼,以他们对当前动态的掌握,想着这次请求应该是十拿九稳的,结果等来了这个消息。
见郑恭王与世子的表情,陈炬当然明白,又语重心长地说道:“郑王与世子殿下,奴婢希望你们也理解万岁爷的用心良苦啊。”
“陈公公刚才说这次来河内,是奉旨前来请我进京教学的?”朱载堉刚才一直没作声,终于开口了。
“是。”陈炬与自己大偶像面对面,感觉做梦般,笑容满面地道,“万岁爷称赞世子殿下是一位大圣人。”
“陛下认得我吗?”朱载堉诧异地道。
“这么说吧,这天底下的牛人,就没有一个万岁爷不认识的。”
“我与陛下从未谋面,陛下又如何认得我?”朱载堉不解地道。
“万岁爷知道世子殿下用横跨八十一档的特大算盘,进行开平方、开立方的计算,提出了`异径管说`,并以此为据设计并制造出弦准和律管。世子殿下的`十二平均律`使十二个键的每相邻两键音律的增幅或减幅相等。”
陈炬完全不理解这段话,但他依朱翊镠之意,一字不漏地记住了。此刻非常有成就地在自己偶像面前说出来。
“……”朱载堉匪夷所思地盯着陈炬。
“奴婢是个粗人,若不是万岁爷,哪懂得什么十二平均律?”陈炬怂恿道,“万岁爷说起世子殿下时眼睛放光,不仅诚心诚意邀请世子殿下进京教学,还要世子殿下担任太常寺少卿,负责宫中乃至大明的音律教学与研究呢。”
“……”朱载堉感觉好不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