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回到内阁,几位阁臣纷纷过来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申时行如实说了。
三位阁臣,许国、余有丁、王锡爵都沉默不语。但也不是无语没话说,而是感觉不知从何说起。
一来言官似乎就这样,怼天怼地怼皇帝嘛,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大明的皇帝与首辅有哪一个没被怼过?
二来朱翊镠太过奇葩,他的思维真没人跟得上,千奇百怪神出鬼没,最关键是最后证明都是对的。
所以三位阁臣尽管心里有许多话想说,但也不敢轻易评论。
就比如:刘大元与张彪事件是因出使他国而引起,这件事本来就没有一个定论。郑和下西洋时就是这样,有赞成的声音亦有反对的声音。
最后其实还是取决于皇帝。皇帝说要出使他国,就是大势所趋。
再比如:刘大元与张彪又弹劾朱翊镠让外戚干政——有违祖制。
其他人或许不明白,但几位阁臣心知肚明,这件事是有前提的:朱翊镠要逐渐断皇室宗亲的粮。
驸马严永凡是第一个对象。
那总得给人家一条生路吧?
倘若还像之前诸多掣肘不能干这又不能干那,让人家还活不活?
他们几位阁臣当然清楚,这是朱翊镠在寻找摸索一个突破口。
供养皇亲国戚的担子太重,朝廷已经越来越吃不消了。可以说对其改革迫在眉睫,朱翊镠勇敢地走出这一步,让他们很是捏了一把汗。
明知朝廷吃不消非改革不可,作为阁臣,难道要反对吗?这可是关系着大明的国运以及长治久安。
可既然不能反对,那总不能将大明皇亲国戚都杀了吧?
朱翊镠的目标,是让他们走上一条自力更生的道路,说起来其实就一句话的事儿,可要解决几十万上百万的人的生存问题谈何容易?
故而他们深知必须无条件地支持朱翊镠改革,不能有半分的阻绊,否则很可能就会不疾而终。
朱翊镠想做什么,只要是本着为国为民去的,那就得附议。
让严永凡参政的确有违祖制,但是有前提的,朱翊镠出发点是为了大明的前程,供养皇亲国戚的担子太重,必须尽快摆脱卸掉,这样大明才能走得既稳当又长远。
至于他们弹劾朱翊镠不尊重人,骂刘大元与张彪是垃圾、人渣……好像是有点儿羞辱人。
但这好像也是在他们几位阁臣可接受范围之内的。
就当是恶作剧嘛。
毕竟皇帝还年轻,也没将刘大元与张彪两个人怎么样啊。十几年寒窗苦读投入仕途中来,总比罢黜他们迫其回籍闲居要强吧?
申时行如实说完,见三位阁臣都沉默了,不禁问道:
“你们怎么看?”
许国微微叹了口气,谨慎回道:“我看还是让他们写检讨吧。”
“我就是这么说的嘛。”申时行脱口而出,好像找到知音人似的,“只可惜他们几个转不过弯来。”
许国接着道:“如今皇上的态度非常明确,就是要出使他国,差不多已经准备妥当,不可更改了。至于外戚干政不是言之过早吗?况且我们都明白皇上的心意与出发点。所以我赞成刘大元、张彪他们两个写检讨。”
“我也赞成。”王锡爵跟着表态道。
王锡爵对朱翊镠的情绪,相对于其他几位成员比较复杂,毕竟他曾经强烈反对朱翊镠登基即位,却被朱翊镠留在内阁而没有贬谪。
南京官员议论魏学曾进京履任新职时,说魏学曾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朱翊钧召回起用,却得到朱翊镠升迁机会的大员,这话说得是没错,但实际上王锡爵才是第一人。
王锡爵虽然明着并没有升迁,但因为朱翊镠的执意挽留,申时行、许国和余有丁都心知肚明,这是将王锡爵作为首辅接班人对待的。
以致于王锡爵尽管并未坐到内阁次辅的位置上,且资历比许国、余有丁要低,但已经都把他当作是内阁次辅来对待了——这个另类的升迁方式,内阁几位成员心里有数,只是没有坦白说开,也就没有传到南京那边而已。
人都是将心比心的,王锡爵他又不傻,如今皇帝已经是朱翊镠了,而且外界一致评价比朱翊钧强,如果这个时候还坚持反对朱翊镠,那不是脑子进水了吗?本来朱翊镠取代朱翊钧就是当作皇族家事处理的。
能得朱翊镠如此倚重,关键时刻当然要力挺朱翊镠了。
更何况支持刘大元与张彪的大臣也并不多,大家都以为翻篇了,谁想到他们两个居然拒绝写检讨。
“我也赞同让刘大元、张彪写检讨。”内阁四位成员都有三位赞同,余有丁知道自己态度已经不重要了。
申时行身子还健,总还得当几年首辅吧?王锡爵又后来居上,余有丁清楚自己的仕途马上就要结束,能够做到大学士的份儿上,想想这辈子也够了,还是不要生事为好。
况且朱翊镠也好惹呀,乖乖地等到风光退休不香吗?
不光余有丁这么想,其实这也是许国真实的内心想法。
但其实更关键的还是因为朱翊镠有主见有魄力,上来就要恢复考成法,又要推行严厉的京察,与之并行的还有兴农计划、清田均田、九边重建、对皇亲国戚下手……这一系列强悍且有远见的政策主张,在他们几位看来朱翊钧是望尘莫及万万做不到的。
因此住持朱翊镠也在情理之中。
只可惜他们知道像刘大元、张彪之辈并不完全理解朱翊镠,否则也不会如此偏执非要敲响登闻鼓,搞得满城皆知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申时行大松一口气,“既然都赞成让刘大元、张彪写检讨,那敲登闻鼓一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吧。本来这是圣意,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如果刘大元与张彪他们不服,接着还要闹呢?”王锡爵担忧地道,“元辅让来内阁,他们不是也没来吗?”
话音刚落,只听外头有人接道:“我们来了,但不会写检讨。”
接话的正是张彪,语气异常笃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