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朱翊镠的“霸道不讲理”,住持师父可是早有耳闻。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只要朱翊镠插手,问题便变得不可预测。
然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十年的李太后,按理说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女人。
而且,他确实也是这样听说的。
可实际上,当朱翊镠一开口,李太后除了训斥一句注意言辞不要口无遮拦外,就再也没有出言反驳。
非但如此。
住持还特意观察到,无论朱翊镠说什么,李太后都点头表示赞同。
这让住持感觉到他提议“重振佛门”的建议,更不会被李太后采纳。
本来李太后就说要从长计议的。
朱翊镠这一搅和,住持感觉今天他说的话白说了,要黄。
可住持又不甘心,李太后分明很有兴趣的嘛,听得也津津有味,不然也不会晚饭还没吃一直催他讲下去。
事已至此,住持决定也只能硬着头皮与朱翊镠争辩一番了,看这样能否挽回李太后的心,不然今天酣畅淋漓的话真的白说了,眼泪也白流了。
鉴于此,住持问:“慈圣太后娘娘笃信佛宗,不知潞王爷信什么?”
“信科学与真理。”朱翊镠如是般回道,他也不管住持是否听得懂。
反正住持也没打算听懂,回道:“无论潞王爷信什么,老朽觉得我们每个人信什么都是自己的权利,不要因为您信这个便反对别人信那个吧?”
“那是当然,”朱翊镠道,“只要不违背社会道德与自己的良心,我们每个人信什么都是他的自由,就像老和尚信佛而我信科学与真理,但我不会强迫你与我一样也信科学与真理,同样你也不能强迫我或他人与你一样信佛。”
“可老朽并没有强迫谁啊!”住持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
“怎么没有?你让我娘说服皇兄恢复重建被毁掉的寺庙,那不等于是倡导推崇佛宗让天下人与你一样吗?”
“老朽没有这样说呀!”住持更觉得委屈了,极力想为自己辩解。
可朱翊镠不依,接着说道:“虽然你没有这样说,但正所谓上行下效,如果我娘与皇兄都支持赞成,那不等于是告诉乃至诱导天下人信佛吗?”
“太后娘娘笃信佛宗,难道潞王爷就这样讨厌佛教吗?”
朱翊镠听了,有几分不悦,不客气地反击道:“你这老和尚,看着斯文,说起话来怎么断章取义喜欢给人乱扣帽子呢?我只说相信科学与真理,几时说讨厌佛教了?我承认佛教博大精深是一门学问,但现阶段却不适合推崇。”
“为什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因无所住而生其心,这可谓是佛宗的教义吧?”
住持一愣,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印象中的朱翊镠是一个不着调的主,竟还懂得佛宗的教义?
的确,这是《金刚经》的魂,可以看作是佛宗的教义。
不过转念一想,朱翊镠是李太后的儿子,而李太后又如此疼爱儿子,朱翊镠懂得一些也不足为奇。
朱翊镠接着说道:“总之一句话,佛宗重视自我修养,而要懂得它的真谛也需要较高的修养。刚说了依靠佛宗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至少现阶段是。如今虽然天下太平,可大部分人依然活着苦日子,如果都像年永欢那样吃不饱穿不暖,让他们信佛又有多大意义?与其花钱花精力推崇佛宗,还不如多教人们如何挣钱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信佛终究只是精神上的,只有物质上富裕起来,谈精神才有意义。”
朱翊镠这番话其实并不难理解,可因为论及“精神”与“物质”的关系,所以显得如此的超然,毕竟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还是那么新鲜。
且不说这个世界的人,就是再过几百年,到马列主义已经普及的二十一世纪,依然还有不少人不能理解。
住持沉默了。
李太后也沉默了。
包括陈太后、陈炬和张大受,他们都陷入了沉思中。
又一次见识到了朱翊镠的“异类”。
先不管那些专有名词到底懂得有几分,比如科学、精神、物质,但只感觉朱翊镠的话说得在理:
如果一个人吃不饱穿不暖,跟他们讲信什么有何意义?
只有先把生活或者叫生存的问题解决了,然后才能谈信什么。
朱翊镠讲的这个道理浅显不过,并没有多深奥,他们当然懂得。
不懂的是为何朱翊镠小小年纪却懂得如此之多,说得头头是道。
见都沉默下来,朱翊镠接着道:“无论信佛教也好,还是信道教也罢,都无可厚非,毕竟都没有教人做坏事,反而让人行善、修为。但对于天下百姓庶民而言,信佛还是信道真的不重要。作为社会上层拥有话语权的我们,应该让他们过好日子才是正道。那怎样才能过好日子呢?简单地说就是要让他们手中有足够多可支配的钱。重振佛门还是重振道门,我觉得没有必要。”
朱翊镠一停,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没人敢说话似的。
于朱翊镠而言,这还只是谈到理论层面,而没有道出现实。
若非李太后在,他很想问住持:知道李太后眼下的处境吗?就好像还是李太后当家做主似的。
她已经不当家有一阵子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说一不二的李太后了。
可即便她同意恢复重建曾被毁的寺庙,万历皇帝就会答应下来吗?
灵藏观音寺的这位住持似乎,是确实不知道李太后眼前的处境状况。
“母后,娘,咱还是先吃饭吧,孩儿肚子早就饿了。”
见大家继续沉默不语,朱翊镠只得站起来说道。
“好好好,先吃饭,先吃饭吧。”陈炬立即附和道。
陈太后和李太后都点了点头,可依然没有缓过神来。
尤其是住持好像做梦云游一样,恐怕已经忘了他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这时候是要招待客人的。
“住持师父。”陈炬只得喊了一声。
“哦,哦,来了,来了。”住持这才清醒过来似的,忙领着一群人用餐去,只是他脑子里依然盘旋着朱翊镠的话。
其他人一样如此。
就是对朱翊镠再再熟悉不过的李太后,这时候也在琢磨并掂量朱翊镠刚才说的那番话……好像很深奥,但又好像不尽然。嗯,只能饭后好好问问了。
李太后心里想着。
虽然她已经不当政,但从朱翊镠口中说出来,她当然要认真对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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