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先生无恙,我就放心了!只是张先生这步棋太大胆了!”冯保感慨地说道,情绪依然没有平复过来。
张居正缓缓言道:“冯公公,若不是潞王爷执意让胡诚动手术切割痔疮,那时候我真的感觉要死了。冯公公不是也见过我当时的精神状态吗?”
冯保连连点头:“是,是,是,当时张先生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不知有多少人以为张先生指定熬不过这一关呢,连太医院的郎中们都一个个望而却步。现在好了,瞧张先生的状态,再活几十年都不成问题。”
张居正笑了笑说:“冯公公也别夸张嘛!正所谓病来如山倒,我可是真心体验过一遭的啊!想当初,我刚荣登首辅时,精神状态多好,每天感觉有使不完的劲儿,哪怕连续几天工作到凌晨也不累,可后来久坐,缺乏运动,加上压力又大,得了痔疮,几个月下来就感觉身体垮了。现在我想明白了,人活一世啊身体最要紧。”
“那是,那是……”
“听说冯公公在我离京之后,大病了好几场?”
“是啊!可如今看着张先生的精神状态,感觉我白病了几场,枉费了啊!”冯保打趣地说道。
“我也只能多谢你的心意!”
“张先生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看潞王爷。”张居正意味深长地道。
“嗯,”冯保点点头,忽然跳转,“万岁爷开籍王国光,又想将戚继光调往广东担任总兵,万一,我是说万一哈,万岁爷要清算张先生,到时候张先生该作何处置?”
“看潞王爷。”张居正还是这句话。似乎没有朱翊镠就没有什么事了。
冯保也看出来了,如今的张居正,眼里好像只有朱翊镠。
冯保不禁看了朱翊镠一眼,发现那家伙居然趴着睡着了……
张居正早就留意到,感慨地道:“潞王爷最近太操心了!”
冯保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潞王爷怎么看都不像个孩子。原本以为张先生的城府已经够深了,可比起潞王爷,恐怕也是大大不及吧?”
“不是恐怕,是确实,越来越发现潞王爷深不可测!他在许多问题上的见识已经远远超过老夫了。”
冯保有心问:“张先生的意思是,以后都会跟着潞王爷?”
张居正如是般道:“我已经死了,不跟着潞王爷,难道跟着皇帝吗?”
冯保叹了口气:“哎!可惜潞王爷喜欢自由,无心当政。”
张居正似乎不以为然,道:“冯公公何以这般认为?”
“我问过潞王爷啊!”
“问过潞王爷又能怎样?难道他会说与自己大哥争夺天下吗?”
冯保陡然精神一振,忙问:“那张先生的意思是……”
张居正侃侃言道:“从前,我们或许是心因为一门心思扑在皇帝身上,所以缺乏对潞王爷的深入了解,总感觉他就是一个咋咋呼呼飞扬跋扈的人,很多时候令人讨厌;可后来用心与潞王爷交流后,发现他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咋咋呼呼飞扬跋扈只是他的表面,他的本质并不这样,就像城府,有几个人都认为潞王爷城府深呢?依我看,潞王爷或许真的无心当政,可他有一颗强烈的责任心,倘若朱明王朝需要他的话,相信他会义不容辞。”
“需要他,义不容辞?”冯保忙敏锐地道:“也包括当皇帝?”
在张居正的面前,反正也不用顾忌什么,所幸往开了说。
然而,张居正没有继续,而是平静地说道:“冯公公回京以后,自己再慢慢体会、琢磨这个问题吧。”
“除了潞王爷和我,还有人知道张先生尚在人间吗?”
“还有两个人知道。”
“哪两个?”
“一是胡诚,一是游七。胡诚知道是因为时不时地要帮我检查,游七是知道是因为要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当然,他们两个都得到潞王爷的允许。”
“难道连张先生的老母亲、夫人、六位公子都不知情吗?”
张居正摇头道:“此事非同小可,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都是信得过的人。这步棋潞王爷当初都耿耿于怀迟迟不肯答应。”
“潞王爷不答应也情有可原吧。”冯保帮衬着解释道,“因为一旦答应,就意味着潞王爷与万岁爷走向对立面。倘若被万岁爷发现张先生还活着的话,那将会掀起轩然大波。”
“我恳请了一个多月,潞王爷才点头答应了。如果我不`死`一次,永远不会相信皇帝会剥夺我的一切,他可是我呕心沥血教导出来的学生啊!”
说起学生万历皇帝,张居正情绪有些激动,表情痛苦。
冯保当然明白张居正的心情,别说是张居正,就是他起初都不相信万历皇帝会对张居正下手,学生怎么可能会清算自己的老师?
关键死者为大,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张居正接着又说道:“我之所以冒着巨大的风险`死`一次,就是一定要看看皇帝到底要怎样对我?我对皇帝,可是全力以赴没有半分私心,比对我六个儿子还要好、还要认真十倍啊!”
说到这儿,张居正不知不觉中又增添了两分伤感。
虽然万历皇帝尚未开始暴露要清算他这个毫无保留的老师,但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可能性极大。
如果真的爱他这个老师,就不会将他的两大旗帜人物王国光和戚继光都拿下(戚继光被调到广东无异于拿下,历史上的戚继光因为此次调动,感觉受到冷落,没过几年就抑郁而终)。
对张居正的伤感,冯保表示同情,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自己何尝没有这个感觉?要知道他陪伴万历皇帝的时间比张居正还要多,可到头来呢?
维系十几、二十来年的感情,要付出多少心血?可破坏起来往往只需一两件事足矣!这便是人性。
冯保试着安慰自己,也想与张居正一道共勉,如是般说道:“幸好我们遇到潞王爷,我们的命运将改变,悲剧将不会发生。”
张居正微微颔首,道:“冯公公比我幸运,至少皇帝没有那么恨你。”
冯保摇头,喃喃地道:“一样,一样的,反正咱俩是被拴在一起的蚱蜢,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